这嘲讽冷锐如冰,尖锐如刀,云霓听了,却只是浅浅抿唇。「我没打算在他身边待一辈子。」
「什么」雪色惊骇。
云霓却不再答腔,侧过秀颜,玉手执帘,继续欣赏窗外雪景。
一阵踢跶声响起,踏过雪地,一匹黑色骏马奔来这篷车窗边。
「妳在做什么」马上,射来两道炯炯目光。
云霓流转眸光,迎向一张冷凝的俊脸--是羽帆。他干嘛老是对人板着一张脸啊果真是个阴阳怪气的男人
「我在看风景啊这也不许吗」她又无奈又好笑,皱皱俏鼻,朝他扮了个小鬼脸。
他没答话,似是让她精灵的表情给惊着了,脑海霎时空白。
直过了好半晌,他才抓回飘散的神智,「天冷,妳还这样让风吹不怕又染上风寒吗」板起一张脸怒斥,「快给我放下帘子」
「不要车里好闷。」干脆的拒绝让羽帆脸色一变,更让一旁的雪色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我能不能也骑马」彷佛还嫌给两人的震撼不够似的,云霓进一步请求道,「我的骑术很好的,你分给我一匹马骑好不」
「不好。」羽帆气恼地掷回她的请求。竟在人前当场漠视他的命令,这女人不想活了吗
「我保证,不会伤害那匹马一丝一毫的,你允了我好不好」
「我说不行」
「真的不行吗」云霓幽叹,翠眉揪着,樱唇嘟着,撒娇般的神态好诱人。
羽帆瞪着那爱娇的俏颜,方寸一牵,不知怎地,竟有些不舍,真想干脆答允她算了,可眸光一转,车内雪色惊愕的表情却让他怎么也拉下下脸。
他蓦地一甩头,手上长鞭一挥,骏马昂首嘶鸣,载着他摇晃的心往前狂奔。
经过一日奔驰,一行人终于赶在日落时分进了羽樱外城门。
进了城,羽帆便命属下将剩余的米粮酒肉全给了难民,又分给他们一人十两银子,好让他们在这边城附近或开垦田地,或做些小生意,自行营生。
难民们对此恩德,一个个感激涕零,叩头离去。
「我说你对这些人,也真够仁至义尽了。」东方傲坐在马上,目送着难民们逐渐离去的背影,摇扇感叹道,「不但有粮食,连银子都给了,起码几个月不愁吃穿了。」
「反正这些东西留在身边也是多余。」羽帆淡道,「进了这边城,齐威将军自会殷勤招待我们。」
「那倒也是。供吃供住,还送礼呈贡,以后的路费也有着落。」东方傲诡笑道,「他镇守这边城,油水捞得不少,咱们从他身上沾点也不算过分。」
羽帆冷冷一哂,「叫大伙儿上路吧。」
「遵旨」东方傲戏谑地应道,手一挥,车队鱼贯往羽樱内城门前进,刚来到检查哨,只见齐威将军已率领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亲自来迎。
「殿下驾到,下官迎接来迟,还请恕罪。」一见面就打官腔。
「将军大人何罪之有」羽帆也面无表情地说起客套话,「是我不识相,在齐将军百忙之际还前来打扰。」
「哪里哪里,殿下光临是老夫的荣幸。」齐威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肯定累了,请随老夫往府里去。」
「那就劳烦齐将军带路了。」
在齐威的导引下,一行人来到位于城东悬崖边的将军府,宏伟的府邸占地广阔,背山面海,景致丝毫不逊皇宫内苑。
这府邸,羽帆并非第一次来,每回这访,总发现某些地方又改建了,比之前更精致了几分,显见齐威这几年镇守这商贸边关,确是赚进大把银两。
「齐将军真懂得过日子呢。」他不冷不热地赞道,「瞧你这儿小桥流水,雕楼画栋,既气派又优雅,连我都想干脆搬出皇宫,一辈子在这儿定居了。」
「殿下您说这哪儿的话」齐威心下一惊,表面却是呵呵笑道:「不过是边关小城罢了,哪能跟咱们羽竹的皇城比我这小小的将军府又怎比得上皇宫内苑」
「你这儿是没宫里大,但精巧细致我看犹有胜之。」羽帆盯着他,似笑非笑。
「这个」齐威老脸一颤,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一个精巧,一个豪华,我看是各有千秋,各擅胜场啦。」东方傲笑着插口,似足打圆场。
「东方公子这话言重了下官这陋宅怎敢与皇宫各擅胜场」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啊
「齐将军别绷着脸啊。傲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将军府固然富丽堂皇,比起皇宫是还逊色一点。」逗得够了,羽帆闲闲收手。
「是、是,当然,殿下说的是。」齐威这才松了一口气,陪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该累了吧殿下最爱的那间西厢房下官还一直空着呢,料想着今年殿下可能也会来,前日刚命人打扫过,就请您先行移驾歇息,待老夫命厨房准备酒宴,晚一点为您接风洗尘。」
「嗯。」羽帆点头。
齐威忙命家仆们扛行李,命府邸总管带路,安排羽帆和东方傲在面海的西厢住下,随从武士只留几名同住西厢,其他人仕在较偏远的的厢房。
「殿下的侍女们也要一同住这间房吗」总管问道。
「把雨儿带来。」羽帆指示道,「其他人随你安排吧。」
「是。」
总管退下,羽帆推开窗屝,眺望远方苍黯的海平线,海涛声在夜色里传来,听来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那就是海潮声吗」一道清脆娇嗓在他身后扬起,蕴着雀跃。
他方寸一动,回过头。「是啊。」
「真是海潮」云霓兴奋不已,秀影翩然如蝶,飞扑而来,撑着窗棂,她俯身往外看,远处却是一片幽蒙。她看不清海,却确实听见了幽幽翻滚的浪涛拍岸声。
双手届在耳蜗前,她细细聆听,良久,樱唇一吐,逸出甜蜜的叹息。
「我第一次听海潮,原来如此动听。」她病甲叛郏蒙硎堋br >
他震颤地望着她。
「怎么啦」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丁俏皮一吐,「是不是我太少见多怪了」
他忙别过头,一声不吭,胸膛里却是猛烈跳动。他是怎么了他竟有些不敢看她娇丽的容颜,女人他见多了,更不乏倾国绝色,但要不是端庄的大家闺秀,便是扭捏的小家碧玉,如她这般清灵可喜的,却是生平仅见。
他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回应那生动的表情,灵动的眼波。
他咳了咳,掩饰自己的不安,「只不过是海嘛。」语气有意粗鲁,「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人家第一次看海嘛。」她抛给他一记不服气的眼神,娇娇地为自己辩驳,想了想,又噗哧一笑,「不过也难怪你们会笑我啦。海的儿女竟没看过海,的确不可思议呢。」
「妳爹爹从前都把妳关在屋里,不让妳出门吗」羽帆一愣。
「我爹爹」云霓稍稍一愣。她父王早在多年前便去世了,现下能管束她的,唯有那个严厉的风表哥,但她自然不能说实话,「我从前确是很少出门,爹爹怕我危险,不许我四处乱走。」
「他是对的。」羽帆点头附和,「一个姑娘家本就不应该抛头露面。」
「那是你们羽竹人的想法,我们千樱可没这样的规矩。」云霓皱了皱鼻尖,反驳道,「我们千樱连王位都能由公主来继承了,何况让一个女子外出行走」
这倒是。羽帆剑眉一扬。千樱王室的传承确实与众不同,在羽竹,三宫六妃想的都还是怎样生出皇子,谁也不希望辛苦怀胎九月,只弄来一片没用的残瓦。
只不过就算生出皇子又如何不是嫡长子,想当上太子仍是难上加难。
他那亲生的娘也是因此成郁,缠绵病榻。念及此,俊唇冷峭一抿。
「你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云霓敏感地瞧出他不愉的脸色。
「没事。」他袍袖一拂,转开话题,「齐将军等会儿会设下接风宴,妳和我一道出席吧。」
「我」她讶异。
「怎么有疑问」他横她一眼。
「贵国将军大人为你这个二皇子接风洗尘,关我什么事不必带我赴宴吧」
「妳、妳、妳正如妳说的,我好歹也是个皇子,妳这样你呀、我的,成何体统」他板起脸斥她。
又生气了。云霓轻轻叹息,「是小的僭越了,请殿下原谅。」她毕恭毕敬地改称谓。
只是他听了,却更不高兴,剑眉揪拢。「妳故意气我吗」
「嗄」她无辜地眨眨眼,「小的哪里冒犯殿下了」
寻什么小的、大的」他肝火上升,「妳有意讽刺吗」
恭敬不成,不恭敬也不成,他到底想要她怎样
云霓好无奈,「敢问殿下,我该如何是好难道您要我自称一声奴家吗」
他瞠瞪她,她镇静地迎视他,启唇轻声道:「我不喜欢这么称呼自己,不过若是殿下坚持,我会照做。」
他蓦地语窒,胸窝沉闷。「罢了罢了」懊恼地一挥手。「妳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随便妳。」简直莫名其妙他竟拿这么一个丫头毫无办法。羽帆暗暗气恼。
云霓静静瞅着他那忽青忽白、阴晴不定的脸色,樱唇浅抿,微微地笑了。
「我可以不赴宴吗」她柔声问道。
「妳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她又想违抗他的命令。
「我不想去。」
「为什么」他气得磨牙。
「官家贵冑的夜宴,我一个女奴跟去做什么呢徒惹他人闲话罢了。」
「我要妳跟着妳就去谁敢说什么闲话」
「我不想去。」她还足这么一句,睇着他的瞳眸清清朗朗,宛如水晶通透。
该死的女人竟该死地挑战他的耐性她一点也不畏惧他吗
羽帆怒极,几乎当场想掐住那修长柔细的玉颈,折断她身上大胆的傲气。可不知怎地,当他锐气的眸对上她水晶似的眼,他发现自己的胸口,不可抑制地颤动了。
俊颊因此淡淡地发热。他蓦地收回视线,赌气似地撂话--
「那妳就给我在这屋里乖乖待着,不许外出一步」
羽帆命她留在厢房里,不许她踏出房门。
身为他的女奴,云霓明白,自己对他的话,除了遵从还是只能遵从。
但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乖乖听令的好姑娘从前在千樱王宫里,她的活泼调皮便总是让一干宫女、随从大伤脑筋,连她那个总是气定神闲的摄政王表哥,偶尔也会对她感到头疼。
「只是到院子里走走,应该没什么吧」云霓自言自语,「大不了在他回房前我抢先一步赶回来就是了。」无人看管,她大着胆子,提着灯笼,悄悄推开门扉。
冬夜寒风袭来,她身子一颤,连忙拉紧披风领口,蹑手蹑脚地,她穿过一道回廊,走过卵石砌成的小径,来到西厢院落里一座红色凉亭。
亭前,立着块石碑,刻着岛上三国通用的文字。
「听潮亭。」云霓低声念出碑上飞扬跋扈的字迹,微微一笑。
她拾级进了亭子,搁下灯笼,站上白石雕成的座椅,极目眺望。
月牙儿,俏皮地从一片浓浓的乌云后探出眉眼,月华温柔地洒落海面,隐隐约约可见波光粼粼。
是真的见着了,还是幻想云霓也弄不清,只是凭着事柱,踮高脚尖,想看得更宽更远。
花信说过,总有一日他定要从羽樱出港,到那遥远的西方大陆见识一番,火影也说,若能征服海上惊涛骇浪,才不负千樱第一武士之号。
而她自然也曾想过,某天或许也能挣脱身为公主的束缚与责任,自由自在地游历四方,只是她再如何想,也料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身分踏上异国的土地,来到这向往已久的海港。
念及此,云霓涩涩苦笑,收回目光,坐下,靠着亭柱合眼,静静听海潮声。
月影横科,柔辉镶在墨黑秀发的发绿,在每一次夜风吹来时,扬起漫天金粉,云霓敛着眸,恍惚地作梦,梦里,她见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名好友,也见到了她曾经深深迷恋的风表哥。
他发现她遭遇危险了吗他是否会派人来寻她,带她回宫
或者,这一切正是他密谋的,他宁愿永远不要再见到她
是这样吗云霓发了个冷颤,微微不安地扭动,然后,另一个人忽地闯进她梦里。阴郁的脸,苍黯的眸--是羽帆。
那阴阳怪气的男人啊,他似乎总是不开心。
他为何总是不开心呢她又为何,要为他的忧郁感到难过呢
「你接到飞鸽传书啦」清朗的声嗓忽地乘风送来。
「嗯,刚接到。」
糟糕,是羽帆乍然听闻那微蕴着沉郁的独特嗓音,云霓神智一凛,惊跳起身,倩影一旋,隐在亭柱后。
来人正是羽帆与东方傲,宴席散后,两人摒退了一干随从婢女,走来这隐僻的院落私下议事。一般长短的身影,在石碑前幽幽晃动。
「信上怎么说」东方傲低声问,「千樱那位云霓公主究竟上哪儿去了」
他们在谈她躲在亭柱后的云霓一听两人话题竟是自己,吃了一惊,吊着呼吸,更加留神细听。
「她已经回宫了。」
「已经回去了」东方傲一愣。
云霓也同样一愣。她人明明在这儿啊哪有回宫
「怎么回事之前你安排在花信身边的眼线不是还说云霓公主对你十分感兴趣,想趁着你在边境游猎的时候前来探探你吗怎么人没见着就回去了」
「兴许是忽然觉得没趣就转回去了,抑或是天气太冷,路途颠簸,她受不了。谁晓得」羽帆语气隐隐带刺。「王家公主的脾性总是娇纵任性,谁得透」
「这倒是。」东方傲深以为然。「可惜本来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能抢先端木弘一步跟公主照面,好趁机赢得佳人芳心呢,没料到唉,亏我们还特地在边境多游荡了大半个月,结果还是一场空。」啧啧感叹。
「也不必遗憾。虽然我没能抢先,却也没落后,据说云霓公主对我和端木弘的求亲仍在犹豫中,尚未做最后决定。」
「嗯。」东方傲沉吟片刻。「不过照我瞧呢,重点恐怕不是她自个儿的意愿,而是她那位摄政王表哥的意愿吧」
「你指风劲」
「嗯哼。」
「他若决定与雪乡联姻就是个傻子。」羽帆冷哼道,「他以为端木弘和云霓成了亲后,还能让她留在千樱安心做她的女王吗」
「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东方傲凉凉指出。
羽帆心念一动,剑眉一挑。「你是指」
「让公主远嫁他乡,他好名正言顺地做一辈子摄政代理,实权握在子里,云霓这名义上的女王也不过是个傀儡娃娃。」
「说的有理。若是风劲真有野心取而代之,这的确是个夺权的好机会。」羽帆同意好友的推论。「如此说来,相较于端木弘,我的希望较为渺茫了。」他自嘲地撇嘴。
「我倒不知晓你那么想娶那位公主呢。」东方傲嘲弄地逗问。
「你明知我为何想娶她。」羽帆没好气地白好友一眼。
「呵呵。」明知惹恼了他,东方傲还不知好歹地笑了两声。「这就难办了。」笑了会儿,他才端凛表情,正经地说道:「眼前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是很难跟掌握国家大器的端木弘竞争。」
「端木弘自己在国内的势力也还没稳当呢那些贵族门阀见他年纪轻轻就登大位,一个个可是蠢蠢欲动。」
「所以他才想要与千樱王女联姻,好巩固自己的权势啊」
「嗯」羽帆敛眉沉吟,片刻,星眸一闪。
东方傲知他心中已有打算。「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外在条件不如人,看来还是只能从云霓身上下手了。」
「什么意思」
「山不来就我,我只得去就山。」羽帆似笑非笑。
「你要亲自前去千樱引诱佳人投怀送抱」东方傲也够聪明,一下便猜知好友心意。
羽帆不语,但邪扬的俊唇已然说明一切。
「劳动你这个采花浪子亲自出马,看来那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要小心了呵呵呵」东方傲不怀好意地大笑。
两人一面笑谈,一面离去。
直到那低声笑语完全让夜色给吞没了,云霓才从亭柱后探出娇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为了让她答允婚事,羽帆竟不惜亲自前去千樱引诱她,为什么她不解。
若端木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而娶她,那羽帆呢他千方百计欲成为她的工夫,图的又是什么
云霓凝神涩想,饶是她一向聪颖慧黠,此刻却也参不透羽帆用意何在。
还有,她明明身在羽樱城,为何羽帆的线人会捎来消息说她已经回到王宫里了莫非有人顶替她入宫
一念及此,云霓陡地全身战栗。她想起海珊瑚,想起那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孔的姑娘--是海珊瑚吗如今待在千樱王宫里的公主会是她假冒的吗
海珊瑚之所以要除掉她,就是为了顶替她人宫吗为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谜团如雪球,愈滚愈大,压得云霓透不过气,方寸大乱。
一桩阴谋如山雨欲来,而她,孤伶伶置身于蒙蒙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偏又不能喊人来帮忙,只能独自惊慌。
第五章
瞪着空荡荡的厢房,羽帆胸臆间,漫开淡淡的惊慌。
与东方傲分别后,他独自回到厢房,里间外间整个梭巡一圈,却捉不着一丝人影。
雨儿人呢怎么不见了他不是命令她乖乖留在房里吗她竟敢任意走动
「雨儿呢雨儿在哪里来人把她给我找回来」他走出外间,对着回廊大呼小叫。
「殿下有何吩咐」不远处,几个负责值班的侍卫忙奔来请命。
「雨儿呢有没人看见她」羽帆厉声质问。
「雨姑娘」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紧张得直冒汗,「她不在房里吗」
「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