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世界,迷茫、好奇、庆幸、又忧虑,像是刚刚破壳的鸡仔。”
“哪里有这么大的鸡仔。”
“鸡仔在破壳前,在鸡蛋里,其实就已经长好了。”
“我没留意过。”郑霖说道。
紧接着,
又一片画面出现;
画面中,
是一片夕阳下,一年轻着黑甲的将领正策马奔腾,后头跟着一众骑士;
骑士基本是蛮族的脸,但郑霖还是从其中认出了自己的娘亲以及一众干爹。
“这是主动挑起边衅,打绵州城么?”郑霖问道。
很显然,瞎子的教育,很注重细节,尤其是“发家史”方面,教育得很好。
对于瞎子而言,这很重要,毕竟,后代只有熟悉且明了上一辈的发家史,以后才能有的放矢地给自己的上一辈编“神话故事”,以期得最后再顺势包装成“天命神授”的版本。
“不,这是我刚学会爬,当你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爬行时,你就拥有了去主动探索与熟悉这个世界的能力。
这是属于我的探索,我开始主动地,去认知这里。”
很快,
又一道画面出现;
画面的跨度,一下子跳得很大很大;
因为郑霖发现,这里头的父亲,面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和最开始画面中明显的年轻人模样,有了清晰的对比。
这个画面里,
郑霖看见父亲在山间走,而在父亲的前方,则还有一道伟岸的身影,看不真切,却真实存在。
“您终于,学会走路了么?用的时间,还真长啊。”
儿子有些调侃意味地说自己的爹;
“是,学会走路了。”
可当爹的,却直接承认了,这反而让郑霖有些难以适从。
因为他发现,在这种思绪之中,他的看解,就像是一个傻子。
而想要让自己脱离傻子范畴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尝试进入这个思路,也就是……去熟悉去认知他的父亲。
郑霖的目光,开始向左向右地瞄着;
他看见剑圣与造剑师,严阵以待;也看见前方的铭爹与后方的娘亲,一个兴奋,一个关切。
行吧,
确认了只有自己能够真的进入老爹的“感悟”画面,那郑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了,反正没外人看见,那倒不如品鉴品鉴。
“前面走着的那道身影,是天哥的父亲么?”
郑霖知道,天哥的父亲,是一个很强大的存在,是自己父亲之前的,大燕军神。
自己父亲,对其推崇备至,更是以“弟”自居;
剑圣师父,曾败于他手;
诸位干爹,谈起他时,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倨傲,反而可以感受到一种叫做“认同”的东西。
用抒情一点的方式来形容,
大概就是,天哥的父亲曾征服过一群人,而这群人,已经几乎征服了这个时代。
“儿子,你晓得么,你爹两辈子当人,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资格能有能力,和他这样子的人,走一样的路。”
郑霖咬了咬牙,他尽力去理解,但又觉得,他爹的这些话,比剑圣师父的剑诀,还要晦涩难懂。
“学个走路而已,值得这样么?”郑霖问道。
“芸芸众生中,能有资格爬的,是少数;能有资格跪的,是少数中的少数;至于说……能有资格站着走的,才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而绝大部分,其实基本都是瘫着的;
脸朝天,张着嘴,木讷呆滞。
你爹我原本想着的,其实是最舒服的一个躺姿,可就这样躺着,总觉得身上发痒。
爬嘛,又容易累;
跪嘛,又觉得酸;
不得已之下,只能尝试站起来走了。”
这句话说完,
新的画面出现,
原本郑霖以为,新的画面中,应该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但,并不是。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怀里坐着一个婴孩。
“是阿姊么?”
“不是,是你天哥。”
郑霖有些好奇地探头,想瞧个仔细,然后笑道:
“没想到,天哥小时候,长得这么可爱,和年画中的娃娃一样。”
“是,比你小时候好看多了。”
“……”郑霖。
画面之中,男子开始抱起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紧接着,左右手,各一个抱着,一男一女;同时,一个少年郎,站在男子身边。
“以前,我是躺得不甘心,爬着嫌累,跪着嫌不体面,其实就是走着,也只是为了走而走,走走看看,逛逛遛遛,但心里,一直想着实在不行,往旁边林子里一钻,依旧能保一个逍遥自在。
有了你们后,
就不一样了。
跑不掉了,
这屋子,得修,得修得好好的,不光是我自己住的舒服,还得考虑以后你们住在这里时,它还能否继续挡风避雨。
没你们,我会更自由;
但因为有你们,我才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自由。”
郑霖感知到自己的父亲,正逐渐将自己搂紧,但很快,又缓缓地松开。
眼前的画面,
正在逐渐消散;
这意味着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感悟结束了,
要么,
就是眼前的现实,其实就是最后一个画面。
这会儿,四周已经不断出现乾军溃兵,他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但很快就被郑凡身边的骑士给再度冲垮。
战场腹地之中,乾人的仓惶逃窜,已经成了定局。
久攻不下,导致上下疲敝;
吴家再度反水,让江东的燕军主力得以在悄无声息间快速过江,突然间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突袭。
这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围点打援战例,
燕军赢得理所应当,
乾人败得顺理成章。
郑凡微微抬起头,目光扫向四周。
一时间,剑圣和造剑师都目露疑惑之色,结束了?
这场顿悟,仅仅只是顿悟,不牵扯境界的变化?
阿铭有些惊讶,四娘则略微放下了心。
郑凡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指向前方,
道:
“生于世,
行于世,
立于世!
你爹我醒来时,身边,也就七个人加一个小酒楼。
我曾羡慕过别家铁骑整齐冲锋的声势,如今,我可调动本家……不,可调动整个大燕天下之军民,何止百万!
我曾仰望过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他们一个个见了我,也都得客客气气。
我曾对这个诸夏,没半点感情,如今,诸夏很快将因我,而实现名义上的统一!
这一战之后,
乾国除了三边余勇之外,十年经营之新军精锐尽丧,江南沦陷之后,乾人再无力抵挡燕军马蹄南下。
除非你那皇帝叔叔忽然吃了猪油蒙了心,非逼着我再打一场黑龙旗下的内战。
否则,
眼前这场,
怕就是你爹我,亲自指挥的最后一场大战役。
雪原趴下了,楚国趴下了,乾国,也趴下了,那荒漠蛮族,更是早早地就被扫了王庭。
余下的边边角角,
上京城,还没破,乾国那位新官家,还没给我着白衣牵羊而出;
楚国的那位大舅哥,这次敢反手捅我一刀,这账,是得回头再算算;
那些林立随风倒的小国,也得让它们一个个地撤国去号;
晋北的雪原,乾西南的土人,楚南的山越人,荒漠的蛮人,自然还得继续敲打。
可,
已经用不上你爹再亲自出马了。
这天下,
就好比一顶红帐子。
这老天爷,
就像是那老鸨子。”
王爷抬头,
望向这天,
大笑道:
“这天下,
我玩儿过了,
也玩儿尽兴了。
但总得留余点边角料,让你们这帮年轻人,也有个机会,去开开荤,省得背后说我不地道。”
腰间乌崖飞出,落于王爷掌中。
王爷稳坐于貔貅背上,
左手抱着儿子,
右手持刀指着天,
喊道:
“但凡你他娘的识点相,
对我好点儿,
老子也不至于非憋着一口气把你这棋盘给掀喽!”
冥冥之中,
自天幕之上,似有一道月辉洒落,
没入这乌崖后,
似要进入王爷体内。
此景,和剑圣入二品时,极为相似,区别在于,这落下的光辉气息,极为柔和,并不残暴。
似与之呼应,王爷体内的气血,开始跟着沸腾提升起来。
造剑师惊愕道:
“明明是武者进阶,怎么又变成走的是炼气士的路子?”
参悟天地大道,本身就是接引天地之力为己用,故而才会有说法,这炼气士越是强大后就越是像这……天道,因为彼此之间,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剑圣则目光微凝,这算是……天赐么?
提刀,骂了一顿老天,结果反而降下了“甘霖”?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好事,至少破境的契机来了,
可谁知,
接下来让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王爷手腕一甩,乌崖随之一翻,那道本该顺着刀入体的光辉,直接被掀开,化作星芒随之消散一空。
“拿开你的脏手,
这四品的门槛,
再高又如何?
老子以这整个天下做踏板,还能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原本刚刚静默下来的气血,瞬间以比之先前更为强劲之态势再度沸腾!
随即,
王爷,
收刀,
归鞘,
破境,
入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