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真的以为是他的家人。
常凤栖不愿多说,只尽力给她撑伞,其余两个人也都是心疼,可再怎么心疼一把破伞也遮不住两个人。磕磕绊绊地走回帐篷,先是去卒长那复了命,然后又跑到林十三的帐篷,找了袁旭要热水。
幸好之前还真的备了,宝儿冒雨跑回来,等她回来时候,雨正是大。
水盆一放在地铺前,她就累瘫了一样坐在了地毯上,还有水滴在她脸上滴落。凤栖蹭了她的身边来,一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他心底早暖了起来。
宝儿拍着自己的脑门,很是懊悔:“我还没去找军医,你先洗洗擦擦,我这就去。”
她才要起身,又被少年拉住。
常凤栖这会儿恢复了点力气,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倾身过来:“我伤全好了,都好了。”
他的眼底,似有火焰,宝儿却见他脸上有点异常的红,刚要伸手摸他额头,又被他抓下手来,少年目光灼灼,却是越来越近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宝儿察觉到了一丝慌乱,也就像印证了她的忐忑一样,少年的鼻尖瞬间就抵在了她的鼻尖上,他一低头,双唇就贴上了她的。
仿佛一下子沾了凉糕一样,凤栖还吮了她一口。
一道惊雷就落在了她的头顶,宝儿才要动,少年扣住了她的后脑,可他怎有她力气大,一下就被推开了。才摔回她的身侧,刚一坐稳,小姑娘恼羞成怒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他动也不动,倔强地看着她:“不想你到别人那里去就这个意思,这世上的男人有好几个好的,只有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小时候怎样待我的,我都放在心里,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向来这样,别人待他十个好,他能记住一个就不错了。
宝儿还处于狂乱当中,想也不想,腾地站了起来:“胡说什么!去了常家没有人教你人伦道德吗!再说哪个要你喜欢了,再敢胡思乱想打折你的腿!”
她气得不行,抹了把唇,竟是不辨方向跑了出去。
外面大雨倾盆,宝儿在雨里不知所措,胡乱走了一会儿又觉委屈得不行,有好心的人在帐篷门口看见她了,直招呼着她,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问清了精忠营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依照着帐篷之间的灯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穿过新兵营,一个壕沟往外也就半里的山口处,又现了灯光。宝儿呆呆站在一棵树下,从怀里拿了他的两截玉环出来,竟然有种怯意,不敢上前了。
天空当中忽然起了一点亮光,她生怕起雷,到底还是一步步蹭了过去。
也是不大小心,快走到营地边上时候还摔了一跤,心里更是憋屈。
林宝铮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想到一早伤了他又是愧疚得难以释怀,一到营地边上,立即有人身穿蓑衣拦住了她,也是恰好有顾莲池的玉环,只说是林十三让她过来的,就打消了人家的疑虑。
其中一人在前面引路,宝儿双手遮头快步跟在后面,片刻就到了顾莲池的大帐外面。
两道惊雷过后,雨声竟然逐渐小了,她报的是林之初的名号,不过拿了玉环进去顾莲池一看也能知道是她,也不知道一会见了她,他又如何对待,那样伤了他,怕是要记恨她了吧……
正是胡思乱想,只听一声冷冷的不见,蓑衣人快步走了出来,他把两截的玉环还给了她,只无奈地看着她:“对不住了,我们大公子已然睡下了,回去告诉林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一听就是搪塞,宝儿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顾莲池已然不想见她。
在凤栖那里受到的委屈似乎无处倾泻,她接过玉环时,已然难过到了极点,不过她并未离开,反而由着心底的恼和愧,一头钻进了帐篷里去!
和她想的一样,顾莲池根本没有睡,说他睡不过是怕林大人脸上无光,蓑衣人跟着进来阻止,顿时恼怒:“你这小子!我们公子不愿见你,你混闹什么!”
和她一身的泥泞不同的是,他一身白衣,干净得犹如池中的白莲。
怎不叫人自惭形秽,小姑娘握紧了玉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尖,顾莲池坐在矮桌旁边,却是一直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出去。”
的确是不想见她。
宝儿认知到了这一点,伤心不已,她不顾男人的拉扯一开口竟是带了哭音:“莲池哥哥!”
说起来她平时音调偏脆,嗓门又大,何曾知道什么叫做小鸟依人,何曾知道什么叫做小姑娘嘤嘤啼哭,但是在他的面前,她既惶恐又愧疚,既委屈又难过,一不小心竟是无师自通了,娇嗔了出来。
顾莲池心疼得肝颤,回头几乎就是本能。
他脸色慢变了一分,还是冰冷的,不过恼怒的话还未出口,抬眼看见了湿漉漉的宝儿,像个小泥人似地,立即站了起来:“你怎么……”
错愕的表情,眼底的疼惜,还有他脸上被她亲手划伤的伤口,一下入了宝儿的眼。
她再控制不住情绪,像被人抛弃找不到家的小牛,蹬蹬蹬跑了过来,也不等他说完,就那么一头撞在了他胸前。宝儿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立即在他白的不像话的外衫上抓出一道泥印子来。
她身后的蓑衣人就要上前来拉,不过少年却对他摆了摆手,给人撵了出去。
帐帘一放下,顾莲池任由少女抱着自己,几次抬起来的手,到底是落在了宝儿的头顶。
她此刻头发上都有泥,伸手揉了揉,揉了又揉,满腔的怒火早已消散得个干干净净,一开口那无奈又温柔的腔调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呆子,你这是去泥坑里打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