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群山, 在五鬼搬山之术下,匆匆跨越万里山河。
杨夕在山下, 见到了白允浪。
他膝头横置一柄阔剑, 坐在程思成的身边。
程思成:“白兄, 你是来杀我的么?”
白允浪长叹一声:“十年了,我总想问你一声为什么?你天纵奇才, 慧根通灵, 筑基便体悟诸多世间大道。我本想把你引荐给我的师叔做弟子……”
程思成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
区区筑基小道,年不过百, 做反派几乎坑掉了整个修仙界, 坑得昆仑晚了二十几年才得到五代墓葬。坑得五代守墓人身负奇技, 却早逝年华。
剑修重悟『性』与毅力, 悟『性』是不是聪慧,白允浪说不明白。至今为止,修真界也没有人确切的能说出来,悟『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又要如何测验。所以昆仑入门,几乎没有天赋优劣的分类。
但剑意这东西, 终归是要靠悟出来的。
600年经验, 见过无数剑修,白允浪凭经验知道, 程思成这个年轻人, 他的天赋适合做一名剑修。他能走得很远, 也许比自己更远……
程思成笑了,背负着身上的大山,迟缓的向前迈步,沉重得好似站在整个世界的反面,背着世界前行。
程思成笑着说:“引荐呐,我从二十岁就在等,一直等了六十年。20岁那年,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了被夜城二十几名元婴打伤的白兄。我这个人心术不正,救白兄那一天,就是想与昆仑攀交。可是我最初也是一直忍着,等着的。我忍了六十年,一直忍到白兄说要引荐我的孩子们去昆仑,我都跟昆仑,没有半点关系。白兄宁愿指点我家一个杀人如麻的小丫鬟,也不曾教我一招一式。白兄,你欠我的人情都快还完了,我还是没有等到我想要的……”
白允浪半晌方道:“竟是我的错了。小师叔收徒谨慎,在昆仑的辈分又高,我想再等等……可我没想到你等不起……”
程思成:“我们俗世的修士,跟你们斩断尘缘的修士,不一样。见识眼界心『性』,甚至是对时间流逝的感觉。
“你们是真正的仙人,我们只是妄想求仙的凡人。白兄你理解不了,为什么那些仙长去点化一个愚夫的时候,为什么常常不能成功。
“除了白兄,我还曾刻意结交过一位仙灵宫的魔修,那老道坑蒙拐骗,腌臜古怪,本不入我眼。可他是仙灵宫在民间挖掘弟子的十几万接引人之一……”
白允浪一瞬了然:“啊,那个老道士。”
程思成:“可是那个老杂『毛』,前后来探过我三次,一直到死,都说我没有入仙灵的命。”
白允浪:“仙灵宫重灵根经脉,你确实并无这种天资。凡间始终推崇的灵根为王,亦是因为仙灵宫这种几十万接引人在民间活动的影响力。其实……以你聪慧,也许结交的是经世门便合适了。”
程思成苦笑一声:“别说我并不知晓,即便我知道,终我一生结交钻营,也并没有缘分见过任何一个经世门的修士。”
经世门下,漫山遍野的家里蹲。按智商收徒,从来只在凡人的各大书院中选拔弟子,甚至去笼络各国科举才子,匠人世家。程思成出身修仙世家,纵然聪慧,又如何能有凡间才名?
白允浪:“你为何从不问我?”
程思成摇一摇头:“白兄,我尚未断了进昆仑的念想,自然在你面前本分守矩,经营出一副心向昆仑的模样。如何敢让你知道,我其实首鼠两端?”
可其实修真界的大门派,哪有这样气量狭窄。不过是但凡大门派就想进,实乃人之常情,物之天『性』。又不是想入蜀山做邪修,哪里就称得上首鼠两端了?可是这些,当年的程思成不懂,如今的程思成或许懂了,也或许仍然想不明白,但终归已是迟了。
天纵才华,前途无量的人生,就这样活成了一副死局。
白允浪看着前方呼啸而过的山川平原,手掌搭在膝头的阔剑上:“阿成,你可怨过我?”
程思成沧桑一笑,道:“如何敢怨?白兄本是天人,昆仑首徒却与我平等相交,视我为弟,甚至不以后辈晚生看我。六十年相交,除了最初我收容白兄养伤三月之外,往后的日子,若非白兄震慑,我怕早就被程氏宗门『逼』迫得颠沛流离。白兄,你不欠我的。你是我程思成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好人。”
可是正因为白允浪不欠他,他才愈发绝望。因为白允浪若哪天忽然消失,不再与他相交,他甚至没有理由找上昆仑去讨个说法。也因为白允浪是这样一个好人,程思成这辈子就是良心丧尽,却不曾把算盘打到白兄头上。
所以,他才对昆仑有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执念。
是不是昆仑,真是白允浪口中说的那样好?尽管程思成八十几岁的人了,视界早成,没那么好忽悠,也不相信昆仑如果漫山遍野的老好人,能在这个吃人的修真界屹立顶点至今。
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呢?
程思成六十年来,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只要稍微想那么一想,就抓心挠肝的睡不着。觉得自己命不好。
他不是什么思想光明的人,他嫉妒得心肝脾肺都疼得慌。
白允浪得到了让他揪心十年的答案,看着远方一座呼啸而至的破旧城镇,隐隐泛着灵光。
昆仑修行六百年,他认出来那是修者三百六十城中的洗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