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
虚无才是终极的黑暗,不论有没有光。
邢铭:“但是在天幕的面前,我们会看到一样的黑『色』。尽管从小看过的道典,都告诉我们天幕就是黑『色』的。但去过虚境的我们,难免忍不住怀疑……有没有可能,天幕其实是透明的,我们只是隔着它,看到了虚境。”
花绍棠叹道:“大胆的猜测。”又是无比合理的猜测。
修士漫长的一生中,见过了虚境,就绝对忘不了那虚无带来的恐惧。活得越久,见过的东西越多,越会觉得这世间仅有的两处绝对的黑『色』,巧合得如此异样。
可惜他虽然在天幕之上,也能分辨出那是黑『色』,但如果像江如令说的那样,其实自己一直是以温度辨颜『色』的话。天幕的近处,虽然冷,却远不如虚境那样冻结一切。
隔着一层透明的天幕,那是只有用肉眼对『色』彩的感知,才能分辨出的异样。
花绍棠终于了然:“天幕之外,唯有日月,若假设天幕之外是虚境的话,那么漂浮在虚境中的昆仑,不是日,就是月了……”
“等等”花绍棠忽然又想起一事,皱起了眉头,“邢铭,你明明也是个『色』盲……”
“首先我当过人,知道自己是『色』盲。其次……”邢铭谨慎地瞥了自己师父一眼:“这个其实还是挺难的。”
邢铭证道的过程,就是一场聪明人的游戏了。
“就像掌门你对虚境的寒冷格外有感触一样,我自从第一次『摸』到天幕,就对它的存在,感到一阵阵无法压抑的烦躁。师父为了克服对寒冷的恐惧,静坐在虚境中悟道,弟子便上行下效,时常去那天幕之前,修炼自己的冷静。
“我是一个鬼修,天生怨念,所有的直觉都不可信,我必须要学会绝对的冷静……”
绝对冷静,绝对客观的思考。
时刻审视着自己的思维,不敢漏过一点凭空生出的消极心态。
其中艰难,并不比妖修吃素更容易。
但邢铭只要还想在这人世间行走,这就是他一生必须背负的残缺。
行大道者,不畏艰险,芸芸众生争一线,谁还没翻过两座别人没有见过的高山。
“看久了一片黑暗,人的目光便难免被那些镶嵌在天幕中的星辰所吸引。我渐渐开始疑『惑』,真的是天幕吸引星辰镶上去的么?”
花绍棠一怔:“不然呢?”
邢铭张开两手,比了一个棋盘,又比了一个扣上去的动作。
“我辈修士中原本的传说,天地乃是一片混沌中诸神开辟的空间。然而看到天幕之后,我总觉得,它不是开辟出来的边界,而是……它挡住了我……”
挡住了修士们继续向外的探索,挡住了智慧生命此生踏足的领域。所以,邢铭觉得憋闷。
“然后我忽然有一天想到,有没有可能,星辰并不是被吸上去的。而是,它们本身就是一种会往上飞的东西,只是天幕把它们挡住了?”
花绍棠点了点头:“又一个大胆的猜测。”
邢铭:“星辰与芥子石同质,这个我们都知道。芥子石作为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天然空间材料,几十万年间不曾发现第二种,简直就像诸神的恩赐……”
花绍棠眯着眼,淡淡接口:“简直就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正是,”邢铭颔首,“那么如果这世界真是由神创造的,那么为什么星辰会飞,而我们的昆仑山全部由芥子石组成,却并不会飞?到底缺少了什么条件?”
只听邢铭继续道:“然后,弟子一直想搞清楚的另一件事,就是昆仑一旦封山,定要一甲子后方可开山的原因。此事始终是制约六代昆仑发展的一大桎梏。我查阅了大量天文地理古往今来,与时间规律有关的资料,雷打不动六十年一轮回的并不常见,终于被我发现,月亮的大小,一甲子一个周期。依照近大远小的视觉规律,说明它每一甲子,会有一次离我们最近。
“两相结合,让我想起了一种逻辑上的可能。”
“什么可能?”花绍棠追问。
“师父破碎虚空的时候,距离远近可有差异?”邢铭问。
花绍棠一愣:“近则省力,远则愈难。”
邢铭又问苏兰舟:“大师伯布置传送阵时又如何?”
苏兰舟:“近则灵石消耗少,远则灵石消耗多。与破碎虚空相类。”
邢铭点头,对花绍棠解释:“于是弟子就想,有没有可能,诸神创世之时,并非随心制定了规则,而是他们也要遵从规则。
“如果当年的天藤是一种空间装置,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断绝天藤之人,可能就是挖坏了这个装置的能量系统。于是天藤的这种传送能力减弱,只有距离很近的时候,才能够使昆仑山出现在世间。也就是每六十年一次的,距离地面最近的时候。同时这种能量也快被耗光了,所以我们的芥子石不会飞。”
花绍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我实在不应该带你回昆仑,把你送去经世门,可能有用多了。”
邢铭忍不住嘿然一笑。
花绍棠:“可是我不明白了,如果说他们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发觉自己原来是个残废,你这畜生瞒着我作甚?你这样给我解释一遍,这不是也能听懂么?”
邢铭忽然噤了声。
江如令忽然也默默跪了下来。
高胜寒虽然一直没『插』话,但他一直就跪着没起来。
苏兰舟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花绍棠一愣,不太确定地,看了看这跪了一圈的,在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们。
终于还是邢铭才能把话说出口。
“师父,我们瞒着你,其实不是怕你发觉自己的『色』盲。我们是百年之内才渐渐得出这些猜测的,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因此而进阶了……”
花绍棠瞬间就明悟了。
参透世间真理,历来容易使人进阶,尤其是天地为何物这么重大的事情。
然而,昆仑当代的掌门人,继续进阶下去的话,会死。
花绍棠怔了半晌,缓缓闭上了眼睛:“你们这群混账……”
无声之中,花绍棠解开了周围铺下的数十道防窥探屏障。
抬起头,望着空中的陡然直立起来,一座叠着一座,漂浮在空中的浮岛们。最宽广的地基稳稳扎实在大地之上,笔直料峭成一线。每一座都比下边的一座小一些,叠罗汉似的直入云霄,每一座都隐隐环绕着『逼』人的灵光。
“想不到天藤竟然是这个样子……”
微微侧目,他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处:“那是我们原本的昆仑吧,下面接的是五代墓葬中搬过来的山峰?你们觉不觉得,中间像是少了一截的样子?”
对于目前修仙界,唯一勉强能与昆仑相抗的仙灵宫而言,花绍棠绝对是他们建派以来最大的乌鸦嘴。
昆仑众人尚未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尚在其中一座浮岛上整顿门人的仙灵宫掌门方沉鱼,忽然回头,望向缺了月亮的东方天际。
“不好……”
几乎是映着她话音刚落,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琼楼玉宇灵气『逼』人的浮岛,携着无数的风雷法术禁制神光,呼啸着飞扑过来,一副誓要与小伙伴儿们相聚的气势!
景中秀眼镜都惊掉了。
“仙……仙灵浮岛?”
仙灵浮岛的后面,成千上万白衣马尾的修士紧追不舍,诸人使尽了手段,丝毫阻拦不了浮岛回归族群的决心。
每一个人心中都很茫然,直到看见昆仑山旧址上耸立的,一柱擎天的浮岛群落。
终于有聪明的弟子,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