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虚境的一瞬间,杨夕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但她首先慌的不是自己的命, 而是她腰间芥子石里还装着昏『迷』的景中秀跟叶清和!
她自己被虚境空间杀死在这儿,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遭不了什么罪。
可是景中秀和叶清和就再也出不来了!
杨夕忽然觉得特别的心累, 为什么我总是会连累身边的人死掉?叶清和跟我真正认识甚至还不到一天!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之际, 杨夕的面前, 忽然从镜子里伸出一只手。
不, 确切的描述是,在那只手伸出来之前, 杨夕面前根本没有什么镜子, 而那只手凭空伸出之后,人才猛然意识到面前是一面镜子。
流动的,水波一样柔软的镜子。
那只雪白纤细的手,皮肤细腻, 应该属于女人。骨节略突出,常年锻炼的样子, 指节间的肌肉一曲一伸间, 隐约有力度的肌腱微隆。
从上向下,一把抓住了杨夕的衣襟。
轻轻一提,杨夕惊人地被提进了那镜子的那一头。
穿过那边界的一瞬间,仿佛有柔和的水流拂过自己的脸颊。
然而过了这镜面的边界, 一下子就变得能呼吸了。
而身边仿佛有什么一直以来的束缚, 忽然被解除了一样——不, 不是虚境中真空的『逼』迫, 是更寻常习惯的,仿佛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被身体记住的某种压迫。
不像是被拉入水面,反而像是被拉出了水面。
如同那只手出现的感觉一样,在它把杨夕拉过那条边界之前,杨夕根本没感觉到什么水压。而被拉过了那条边界之后,人才猛然清醒自己一直生活在水里。
“出水”之后,杨夕直接贴上了一张近在眼前的脸。
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头下脚上地倒悬在杨夕面前,华美的法袍在她身后散开,无风自动向着空中飞舞。常年不见阳光似的苍白手掌,双手捧着杨夕的脸。
“为什么,你没有心魔?”
随着女子的话,一股冰凉的冷香被喷吐在脸上。
杨夕被捞着脸蛋,垂着双手,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人。
墨『色』的法袍乍看之下华丽非凡,细看之下边缘却磨损得厉害,甚至灰化了。皮肤白得惊人,即便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也难养出这么苍白的肤『色』。以杨夕的印象她见过的白成这样的生物就只有一个——鬼修邢铭。
薛无间都不行!
断天门薛兵主成鬼道的时候太老,风吹日晒皮肤黑掉了,即使褪掉了全部血『色』,看起来也只是比正常人白。唯有昆仑邢首座,被坑死的时候还是一枚唇红齿白的年轻人,风雨和阳光留给他皮肤的记忆十分有限,褪掉血『色』后他终于成为了整个修真界最白嫩的人类。
杨夕头皮一阵发麻。破败的华衣,雪白的肤『色』——眼前一幕几乎令她第一反应想起了云九章。
叶清和的断论仍在脑海中留驻,此时恰到好处地浮上了心头。
秘境背后神秘的掌控者,不知在这秘境中受困了多少年,不知什么目的,也不知道……疯了没有……
“你是谁?”
女子收回捧着杨夕的双手,挪动双脚,在空中走过半圈,就好像脚下真的有空气形成的台阶。一直走到与杨夕面对着面的角度,她居高临下地飘在半空,法袍无风自动。
抖了抖华丽又破败的衣袖,收拢双手,衣襟上赫然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地府鬼差,城皇麾下。孽镜地狱的执掌人,你可以叫我,无常。”
杨夕心下一惊,再去看那女子脸上的面具。
“无常?黑无常?”
纯黑的面具,非铁非石,仿佛能吸进所有路过的光线。
古朴阴冷,以至于见过的人很难忘记。
所以杨夕清清楚楚地记得。
在景中秀的心魔里,那个手持巨大镰刀的杀神版杨夕的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
杨夕的一颗心猛然坠入冰窖。
难道,景中秀的心魔真的不是恐惧的化身?
可那又是什么?
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肯定不是回忆。不是回忆的心魔,为什么会具现出一个真实世界里一模一样的面具?
景中秀见过这张面具?
是么时候?
在哪里?
在……谁的脸上?
“我在哪?”杨夕问。
“孽镜地狱,那个诛仙剑修的心魔虚境里。”无常说。
杨夕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前辈,不,鬼差大人您说笑了,这儿要是虚境,我早炸了!”
“叫我无常。”无常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除了虚境,还有何处,无有上下四方?”
杨夕一愣。
恍然惊觉,这片空间的重力似乎没有方向。
从刚才到现在,自己与其说站着,不如说是飘着。
可是无常早已松手,脚下没有实地。
杨夕却没有掉下去。
这不是无常的法术,而是空间的特别?仔细想一下,其实刚才无常倒转方向的踏步,相比较于“走”,似乎更接近于……游?
杨夕是见过虚境,见过虚境的这种特『性』的。
并且只在虚境中见过。
“可我不是刚才从虚境……从孽镜地狱里被你捞出来?”
这超越了杨夕的认知,她学着无常刚才的样子,动了动腿脚。没有无常那么顺利,但是果然并没有向前走,而是像在水里一般,原地转动了角度。
无常束着手:“用空步。”
空步,本是修真界常见的战技,任谁也都可以修习。
昆仑剑派更是把空步和瞬行作为在空中列阵行军的看家本领。释少阳被称为一代瞬神,花绍棠更是常年踏着空步,足不沾尘。
杨夕困于练气,常年不会飞,所以空步这门技巧当然极熟练的。
脚下『穴』窍释放灵气,足踏其上,改变方向。
杨夕很快就发现,这处空间的空气远比外界稀薄得多。
以至于灵气的消耗小得惊人。
杨夕踏着空步在空中转了一圈,以腰部为圆心,整个人顺着一个方向旋转。而这整个过程中,她的头发始终服帖地垂在身后,至多是因为惯『性』有些向后飞扬,却并不曾倒垂。
而从杨夕自己的视角来看,自从她迈出第一步,则是整个世界围绕她旋转了起来。
血红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这是炼狱图特有的世界,它们迅速地被甩在了身后。
光滑如镜的血『色』镜面,就像从头顶扑面盖下来一样——这是孽镜地狱的特产,然而杨夕知道那镜子地面没有动,是自己逐渐地旋转到与它平行。
血红光滑的镜面上映出自己错愕的地脸庞,杨夕愣住不动,因为她渐渐发现自己除了看见镜面和其中的自己之外,还能看见其中无边无际的黑。
从诛仙剑派,冼江冼掌门的心魔中投『射』出来的虚境的漆黑。
一方面她清楚地看到,虚境之中纯黑无光,一无所有,点火亦照不亮眼前一寸。
一方面她又清晰的看见孽镜地狱的血红镜面上,映出自己惊愕狼狈的脸。
这两种“看到”竟然是重合的。
不是连偶术中同时接受几双眼睛的信号,再被大脑整合起来的复眼视觉。
而是她清清楚楚的意识到,无光的虚境,和血红的镜面,正存在于空间的同一处。
自然耦合,互不干扰,无比和谐。
杨夕一瞬间瞳孔放大。
我疯了?
“你的眼睛没问题,脑袋也没问题,是十八层地狱的空间有一点特别。”无常踏着不紧不慢的空步,把自己的角度调整到与杨夕平行,并且面对。
“哪里特别?”
“多了一个维度,存贮意识。”无常淡淡地说。
“???”
“意识,灵魂……或者你习惯说,鬼?”无常平和地说。
“??????”识字区区十年,数学基本靠手指,除了自带显微望远镜并没有任何物理优势的杨夕。
无常叹了口气,扳住杨夕的肩膀。
把杨夕拨弄了半圈,对准了一个方向。
杨夕豁然抬起头。
待看清了眼前的情景,惊得头皮先麻了一半。
成百上千面『色』惨白的鬼修,静静伫立在孽镜地狱的血红镜面上。或沉默无声地围观着自己,或汇聚在虚境中对抗心魔的冼江身旁。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得冼江抬手就会从他们的身体中穿过。
其中一个甚至与冼江脸贴着脸,它从眼眶中脱落出来的眼珠上,清晰地映出冼江面对心魔时悲伤痛苦的神情。
但是诛仙剑派的冼掌门却毫无所觉。
杨夕扶住了自己的腿,觉得的嗓子有点发干。
“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