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前辈。”
陆百川抬眸,微带诧异:“夏长老似乎是公选的保密人,不必抹去记忆?”
“能不能帮我……把邢铭删了?”夏千紫这样说。
陆百川一顿,抬眼扫了扫不远处的昆仑战部邢首座,又低头看看眼前这个漂亮姑娘:“你想好了,你们二人认识那么多年,把他删了,对你记忆影响可大。”
夏千紫垂着眼睛笑笑:“就是因为不想再想了,才决定的。”
等轮到邢铭时,陆百川慢吞吞,悠悠然地问了一句:
“邢首座要不要跟夏长老来个套餐?”
邢铭抬头看了他一眼,千情万绪都憋在一双眼里,半点不露。他牵起嘴角露出个微笑,笑容却稍显冷淡:
“陆长老按章程来就好,邢铭身负要职,不敢让头脑懈怠。”
陆百川挑了挑眉:“邢首座这样人,实在适合孤独终老。哪个小姑娘看上你,可真是自找罪受。”
邢铭负着双手,暮黑的眸子越过陆百川,看向他身后辉煌金壁上雕刻的繁复花草。
“大概是吧。”他说。
杨夕被带回了昆仑。
没有上山,而是安置在了山脚下洗剑池的一座别院里。
院子属于景中秀,被邢首座临时征用了。
当然,不付钱。
别看邢首座面对花掌门的时候怂怂的,欺负自己徒弟的时候还是很威风的!
“我特么再也忍不了这个刑老二了,每次找他要钱,他就说被抽取了记忆,头疼,记性不好。然后找我干活儿的时候,他连我屋里有几根头发,昨晚回没回去都能记住。这脸皮你敢信?”景小王爷拿着一壶小酒,气呼呼地跟杨夕拍桌子。
杨夕坐在景中秀对面,内心觉得昆仑的花-邢-景这一脉师承,其实在脸皮上绝对是一脉相承的。但这话不能说,说了小王爷要炸。
如今她在洗剑池里,算是半隐居似的生活。既是考虑到她的安全,也是考虑昆仑弟子的感情。能来看他的人不多,愿意来并且常常来的,就只有一个景中秀。
杨夕凝眉想了想,温吞道:“邢首座有没有试图研究失去的那段记忆?”
景小王爷摆摆手:“嘿,咱昆仑邢老二那是什么纲儿啊?拿回来一张纸条,写着不能想,不能说,不能做。三十几道方法,确定是自己清醒时的笔记,然后人家就束之高阁,该干嘛干嘛了。神特么一机器人……”
杨夕又想了想:“高堂主那边呢?”
“高堂主最近心情不大好,全昆仑几百万弟子夹着尾巴溜边儿,啧啧……不是说你找着八师叔的尸骨了么?到底怎么回事儿?”景中秀转了转眼珠,狡猾地试探:“我就奇了怪了,八师叔到底是怎么没的?你们开了半个月的会,整片大陆就跟着渡了半个月劫似的。那天雷响得,凡人老百姓吓得满大陆逃荒……”
杨夕沉默片刻,道:“关于八师叔的牺牲,他们是记得的。但是既然他们都没讲,那我这里也不好告诉你的。”
景中秀的眉毛耷拉下来,哀嚎道:“我那天怎么就刚好不在山门没赶上啊!你造么,就你们开会那地儿,方圆十里天雷不息啊!现在都成了一景儿,继无妄海极寒剑域之后第十大奇观,我琢磨着搞个旅游什么的,可总得有点唬人的成因吧……”
杨夕一愣:“这还有人参观么?不怕死?”
景中秀奇怪地看杨夕:“当然,极寒剑域看得人更多,每年都死人。可是看涨潮,下海游泳,爬山都有死人的,你见去的少了?”
杨夕失神片刻。
低头笑笑,又摇摇头:“看来是我瞎担心,把别人都想得太脆弱了。”
景中秀还要再接再励:“哎我听说斩命剑派靳无畏可是失踪仨月了,一起失踪的还有霓霞派那个挺漂亮的女老掌门,你说他俩是不是私奔了……”
“秀秀。”杨夕忽然叫了景中秀的花名儿。
景中秀被邢铭叫多了,听了就是一哆嗦。
“哈?”
杨夕两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睛打量了景中秀一眼:“你今天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这么为难?”
景中秀结巴起来:“我没啊……”
杨夕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时漏,道:“你都在我这泡了两个时辰了。你现在掌着昆仑在凡间的所有书院的经营,是修真界如今各门派的新战场,一个时辰掰成两个都不够用。搁以往,邢师叔早派人来揪你了。”
景中秀吃吃艾艾吞吞吐吐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是有点事儿。”
杨夕乐了,左腿翘到右腿上:“说吧,是不是又惹祸了让我给你求情?我在邢师叔那儿存的那点儿面子,你刷得太勤可就没了。”
怎料景中秀扔出来的却是炸弹。
“杨夕,我今天就是来问问你,你考虑过成亲没有?”
杨夕如遭雷击。
半晌,愕然地看向景中秀:“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纯洁的战友关系?”
景中秀连忙在胸前比“x”:“不是我,不是我!我可不敢娶你这么个祖宗!”
杨夕脸一木:“我该谢谢你慧眼识英雄么?”
景中秀吞了吞口水,道:“是方少谦……”
杨夕顿了顿,才道:“他?”
景中秀所幸倒了一串豆子:
“方少谦来昆仑提亲,已经在无色峰耗了俩月了。是释少阳一直挡驾,每天干一架。但是方少谦吧,这回不还手了。差点把释少阳憋屈死。邢铭说看他好像挺有诚意的,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杨夕摆摆手:
“邢师叔大概是不知道诚意俩字儿怎么写的。”
“我也觉得他不知道。”景中秀嘴快地接了一句,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有背她今天的目的,“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方少谦条件也挺好的,你看长得不错,实力也是青年才俊了,还能拼妈,修真界稀罕她的小姑娘可多了去了……”
“嗯,他稀罕的小姑娘也多了去了。”杨夕斜了景中秀一眼。
景中秀:“那他不是都要为你浪子回头了么……”
杨夕换了个坐姿,看着景中秀。
景小王爷挠了挠头:“好吧,其实我也不信。”
就在景中秀已经觉得杨夕不愿意,今天算白跑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杨夕说:“你告诉他我在哪。”
景中秀:“嗯?”
面具后看不清半点神情:“让方少谦来吧,我跟他谈谈。”
景中秀走了之后,杨夕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榻上。
望着窗外的柳树,轻轻出了口气。白发在阳光下显得脆弱又稀疏,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桌面轻缓地敲着。
邢铭是一个比景中秀还忙的人,自己的未婚妻都能因为打仗给打丢了,说他会关心这种小儿女事情,杨夕是不信的。那么邢铭忽然让景中秀跟自己提起……
是昆仑的意思么?
杨夕望向昆仑山的方向,有些猜不透此间深意。
至于说被方少谦的诚意打动,杨夕呵呵笑了两声。
从榻上蹭着下来,拿起靠在墙边的拐杖,弯腰驼背地拄着,往茅厕慢慢蹭。
她如今这个样子。
还有什么人能对他生出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