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苏兰舟喜欢热闹,不愿人走。少年时四处历练就曾经羡慕过仙灵宫的无上浮岛,七十二仙山,三百零八洞。
现在仙灵宫的浮岛也并入了昆仑,区区三年时间,秃成了一块荒草甸子。仙灵出门历练的弟子,每每走到昆仑看见这一幕,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每到这时候苏兰舟就想告诉他们别哭,我有办法。
继而想到,如果仙灵浮岛越发繁荣茂盛,恐怕那些孩子只有哭得更惨。于是瘪瘪嘴,只好作罢。
今天同样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儿,初春时节,万物生发。他在清晨日升的时候忽然冥冥中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到了。
苏兰舟坐在一处山巅,锦绣织就的盘锦蒲团,麻衣老头儿磕了磕烟袋锅儿。
他今年实际九千七百岁,但这世上距离他三十岁拜上昆仑山,其实才过了三千多年。秘境、历险、伤情、奇遇,修士在以为自己什么都“我行”的时候,总是无限地浪费了太多的生命。
三千年积攒下来的徒子徒孙铺满了整个山头儿,一个一个地上前,磕头,祝福,受礼,然后无一例外地一顿嚎啕大哭。苏兰舟的每一个门徒,都对他有真感情,这个爱笑爱闹、偏心眼儿、好练丹、在昆仑讲大课的老师祖,真心实意地疼他们。
苏兰舟最后把目光投向人群搜索着,没找到自己要找的目标。于是低头跟眼下的一个徒孙说了些什么。
不多时,就有一位白允浪门下的女弟子,插到人群里拉住了一个矮个儿老太太。
“杨夕,跟我走,太师父叫你。”
今日的杨夕身穿一套戴帽兜的披风,昆仑黑街夜战的标配,脸上罩着无常面具。乍一看像个冒充的刑堂。
她是被景中秀一只纸鹤叫过来的,站在人堆里,看见白允浪都不在,就没觉得那徒子徒孙的跪垫儿能有自己一张。
却不想……
杨夕直接脱了披风,把面具也下下来转到脑后去,郑重地跟着师姐走向大长老。杨夕这面具如今是离不得身的,怕被天道劈死,但是戴在后脑勺上还是戴在脸上,倒是区别不大。
但是这面具一掀开,周围被她经过的人群却纷纷惊愕哗然起来。
不是因为杨夕,如今即便曾经见过杨夕的也认不出她来了。
而是因为老。
看起来竟也是个时日无多之人。
走至十几步的时候,苏兰舟略有昏花的老眼终于看见了杨夕。
嘿嘿笑起来,他向杨夕招了招手。
杨夕走过去,跪坐在苏兰舟的身前。
“太师父……”
苏兰舟老了老了,却并不怎么庄重,伸手戳了戳杨夕的脸蛋儿。
“你这老年斑比我还多啊!”
“……”杨夕盯着苏兰舟,“并没有。”
苏兰舟:“嗯?”
杨夕:“我刚刚数了,太师父多三颗。”
苏兰舟:“……”
下面本在嚎哭的弟子们忽然破涕为笑了好几个。
苏兰舟于是也笑了,点点杨夕的鼻尖儿:“小畜生。”一边笑着,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扁圆的小盒子。拉过杨夕的手,放在她手心儿里。
杨夕也收起了玩笑姿态,有些吃惊地问:“这是……”
苏兰舟道:“芥子石能否入药,一直昆仑丹坊研究的重点。现在的普遍结论是,能,但副作用太大。这是狗蛋折腾出来给我的玩意儿,对寿元无用,但可以让人短时间恢复肉身的巅峰。”
杨夕跪在地上,忽觉手中圆盒极为烫手。
苏兰舟道:“拿着吧,真需要它的不多。不是吃的,贴在周身穴窍,一个穴窍只能用一次,第二次便无效了。所以,省着点用。”说着又对着杨夕钩钩手指,示意杨夕附耳过来。
杨夕依言,只听大长老说:
“别听你师父那个碎怂的,就知道撺掇你找双修。他呀,一辈子女人缘儿,还打了六百年光棍,不是没理由的。”
杨夕觉得眼眶发热:“大长老……”
苏兰舟摸了摸杨夕的脸蛋儿:
“多漂亮的小姑娘呀,怎么能长老年斑呢?”
杨夕憋着哭,不想在大长老这个时候流眼泪,还要他老人家安慰自己。
“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算好看。”
苏兰舟搓了搓杨夕白发苍苍的脑瓜顶儿,
“那是你还没长开呢,就提前老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最好的年纪,长得有多好看。”
杨夕终于抓住了小盒子,揉两把眼睛,抬头望着大长老。
“他们都说,您年轻的时候特别好看。轻鸿公子一剑澜,杨柳侧目,百花黯淡。”
苏兰舟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对杨夕眨了眨眼:
“来,我给你变个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