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大长老苏兰舟的坐化, 吸引了数不清流落在外的昆仑弟子回山祭拜。苏兰州教的阵法大课, 受过他指点的昆仑弟子多如夔牛的毛。
兼之昆仑大长老笑梗多, 脾气又好, 是昆仑明面上站台的人当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他的离世, 让许多人都起了念头回“母校”看看。
天色将暗。
剑冢的门前挤满了身穿不同服饰的修士, 或站或坐。
有的只是闭目打坐, 长剑横在膝盖头上,谁来搭话也不理。有的则拿着一壶小酒,三五灵果, 东拉西套的攀交情。
出门在外,他们都是旁人眼中的昆仑系,这可都是人脉。要不怎么那么多修士, 挤破头的想进入三大门派呢, 因为咱们就是人多。
洗剑池的小贩精乖精乖的,看着人头攒动, 就挑了豆腐脑、烤玉米来卖。还真有人掏钱买了几份, 便宜, 不用灵石, 铜板结账。
但是很快就被另外的人赶走了。
这特么参加丧仪呢, 像什么话……
所以说吧, 对待苏兰舟的去世,“昆仑毕业生们”虽然全都很郑重,但却不一定都悲伤。
沐新雨梳着一头寸发, 方天画戟插在地上比她人还高了几头, 抱着胳膊,背靠在上面脚蹬着护手,好像靠着一棵四处生根的树。
她默然地打量着眼前的昆仑众生相,这些不穿昆仑服饰的昆仑。
为什么她以前没发现,昆仑其实是这样的……
沐新雨在人群的前方,发现了负手而立的宁孤鸾,三五个人围着他笑,似乎也是在套交情。宁孤鸾只偶尔点点头,还是那个不太爱跟人打交道的样子,只是终于学会了一点人的礼貌。
三年南海流亡,三年昆仑斥候,最近这三年听说在新港城那边给云家那个“开明派”打下手。大概也是有所收获的吧。
昆仑的规定,非不可抗力,三年不归山门,则自动将为外门。十年,降为记名弟子。百年,除名。
今日聚集在这洗剑池外的,大多都是记名弟子,甚至不少都是除名的。但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是昆仑,外人也永远看他们后背上盖着一个昆仑的戳。
外人叫这些人作“昆仑系”,与“仙灵系”不同,昆仑门下依附过来的小派是非常少的。一来昆仑不挣利——这里说的是单纯的资源、灵石,很难给到这些三四流的小派什么好处;二来,昆仑开放得好像天外飞仙的授课方式,让所有依附过来的小门派,用不了十年就会变成掌门光杆一个人。做昆仑的记名弟子,也好过做二流门派的掌门入室,不是说说而已的。
虽然丹药、灵石、法宝这些硬件需要自己去拼,但是修行路上的指点却是被画好了千万条地图的。一切法术开放,前人心得开放,丹方、阵图、进阶的偏门方法都可以在课上听到,藏书楼里查到,甚至讲课的师父都是当世大能,万一得了青眼,针对性指点两句,可能缩短一个普通人上百年的独自摸索。
虽然这所有的好处都要花灵石来换。
昆仑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跟弟子收灵石,而不是给弟子发灵石的门派。
沐新雨低低地笑笑。
可外面的人还是说:昆仑穷十年,仙途富半生。
昆仑是座学校,昆仑的核心是书院峰的几百万记名,而不是掌门大殿。
昆仑的灵石掌门人不能乱用,那都是用来扩大招生、教学研究、维持教师队伍的开销。
明明这些话当年爹娘都是跟她讲过的,可她当时太年轻,居然就硬是没有听懂。所有父母的箴言,都当成了是对昆仑的褒扬。我们的门派多么特别、多么有趣有爱、与众不同。没看到爹娘眼中的隐忧。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听说,自己的几个哥哥都为昆仑战死了吧。
哀伤是没有哀伤的,毕竟沐新雨其实跟几个哥哥,根本没有见过面,其实没什么感情。
只有作为烈士亲属的一种自豪感,所以她一直跟师父更亲。觉得师父那样,为门派生,为兄弟死的,才是真正的昆仑。
而那些在昆仑学艺结束就离开的,还有因为什么理想志向或自己的原因而远走的,外人眼里“昆仑系”,则被内门弟子们叫作“外昆仑”。
以白允浪为代表的。
不是对那些人的称呼,而是指那一部分在昆仑山以外的昆仑的势力。
沐新雨淡淡望着剑冢的大门。
宁孤鸾终于从人群里脱身出来,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开始练气,一副“我很忙”的样子。
宁孤鸾这种孤鹰独狼似的家伙,沐新雨早就知道他迟早要离开昆仑另起炉灶。他在昆仑那么久,除了师父师兄之外也没什么朋友。他当时还在,是因为翅膀没硬,他无处可去。
作为一个妖修,又不是出身十万大山,这世界留给他们这种修士的路其实很少。
但是沐新雨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成为外昆仑的一天。
炎山秘境破了,而昆仑、仙灵接受天羽投降回归大陆修真界的时候,沐新雨想了很多。
爹娘是对的。
他们是在昆仑教了上千年书的老“教授”,虽然平凡而日复一日,但正是他们这些人看得才最透彻。
昆仑是以教书、育人、毕业、走上社会为目的的,像师父甘从春那样的,其实是毕业留校。邢首座别看他带着战部在修真界咋咋呼呼的,其实就是昆仑书院的护院的队长。
一所书院,当然是对世界对历史有责任感的,不然也没得当天下座师。但它并不永远是对的,也并不永远站在高尚的立场,永远出头挡枪。
就这样,如今还有人骂,残剑带的战部像世界巡捕呢。
如果做得再多,就只有等邢二师叔效仿天羽太|祖,登基称帝了。
但“有教无类”的昆仑,是不会一统天下的。因为那未免束缚了天下人的自然生长。
“奉天罚罪”的昆仑还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