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院子,其实大得很有些夸张,只不过是王府,不方便叫东宫什么的。
四个轿夫等在边儿上,见世子下了马车就要过来请换轿。
被景中秀挥手赶走了:“眼睛都看见了,别麻烦了。我带了两个朋友回来,一起走走。”
轿夫头头有点失落的样子,望着世子和朋友腿儿着远去的背影。
谭文靖一边走一边回头:“嘿,我说,那几个都等了那么久了,结果连个赏钱都没得。要不我替你坐坐?”
景中秀哭笑不得:“你想坐就坐吧,不过你给他赏钱他也不敢要的。”
于是结果就变成了,世子和半身不遂的杨老太太走着,身高体壮的谭文靖坐着轿子跟在边上。
世子府是极敞阔的一处院子,很方正,很大气,约莫是景王爷给世子选的。也可能是更久以前,老老老景王爷就给当时的世子备好,一代代传了下来。
影壁是黑白山水红日东升,梁栋的底角有有兰竹凸雕,游廊上的窗孔四方格中间一朵纤弱的菊。
杨姥姥进了大观园,忍不住边走边四处寻找:
“梅花呢?”
别的她不很懂,梅兰竹菊凑一套她还是晓得的。可是屋檐的椽子,廊椅的栏杆,甚至院子里的真树她都细细瞧过了。硬是没找着。
景中秀摇摇头:“没有梅花。她说梅花太孤清,兆头不好。”一身浮夸衣衫的青年走在游廊上,跟这个端庄雅致的院子显得十分如此的格格不入,“他说逍遥王府的孩子,总是自己一个人长大……已经够寂寞了。”
杨夕愣了一下。
不用说,这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她”,必然是王妃了。
谭文靖却忽然从轿子里掀起帘子,眉飞色舞地道:“哪儿寂寞了?你家奴婢这么多,我看你家的日子过得比仙灵宫都热闹。再说,总比投胎乞丐家里强吧,我看那女人就是在家里闲呆着闲出病了。钱有男人挣,活儿有仆人干,孩子只用生一个,灵丹妙药把她一个凡人养得活一百多岁。读读书弹弹琴还嫌寂寞?让她下田种两天地就好了……”
杨夕皱眉看了谭文靖一眼:“说得好像你种过地一样。”
谭文靖一顿,追在杨夕屁股后头跑了这么久,好歹也是会看了一丢丢的脸色:
“不是,我那什么,你又跟她不一样。你那么猛……再说你也不会弹琴……”
杨夕咬牙看着谭文靖。
谭文靖恨不得把刚才的自己一巴掌抽死。
放下轿帘,缩回去装死。
景中秀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叹一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吧,毕竟……寂寞不寂寞,不是看身边有多少人。说不上话的人,身边站多少也都是动物。而且,”景中秀复杂地道,“在他们眼里,那些奴婢本来也算不上人。”
杨夕走在景中秀的身后,脚步忽然顿了一顿,她有点想问小王爷:
那我们在你眼里,是动物还是人?
说话间,四人终于进了世子的书房。谭文靖掏出银子来打赏,四个轿夫果然没要,还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谭文靖春风满面地道:“教教我这是怎么训得?我家的仆役要都这么自觉,那我可省老了钱了。”
景中秀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道:“他们是太监。”
谭文靖整个人一呆:“哈?”
景中秀复杂地道:“去年宫里又杀了一批在外面置私宅的,吓得各个王府公主府的太监也都怕了。”
杨夕顺着没关的书房门,望着那四个离去的轿夫的背影,人高马大的四个人,真的看不太出来。
“要是我,我就想法跑了。”
景中秀苦笑:“这个咱们想得到一样。”
杨、谭二人坐下,四个眉清目秀的婢女,迈着好像尺子量过的步子走进来,依次给填了茶水糕点。又不发出一点声音地退出去。
一句话还都没说上,景中秀就被叫出去了。
逍遥王府旁枝的小辈们,还有很多轮不上跟着去门口接邢铭的驾。这会儿听说是世子自个儿回来了,便有不少又赶过来拜山头说小话儿。
王爷是个不假辞色的人,然而世子却是软乎脾气,那些惹了麻烦,或者有什么需求,不敢求王爷的,一听说世子回来简直是喜大普奔。
景中秀直在外头应付了足足两个时辰,满头大汗地回来书房的时候,已是换过两身衣服。这回的衣服穿得是雪青色,有品位多了,只是腰身扎紧肩膀板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景中秀一进书房就开始松头发。
“妈的,要不是怕我娘哭,老子早给他剪成短的了。”
谭文靖好容易捞着机会,想要跟景中秀再八卦两句侯门深似海的内幕。
景中秀就抬起手来,“你等等,我还有一堆帖子要回。”
“什么帖子?”杨夕问。
景中秀道:“就是逍遥王府世交的那些王孙公子,算是我这个身份的……朋友吧。大行风气开放,说不定还有些郡主小姐什么的。他们的身份不能直接上门,得先投帖子约时间。”
谭文靖都等得毛起了,“不是,这事儿你让管家干不成么?”
景中秀道:“也成的。”
但他还是自己一张一张看,然后一张一张亲笔回的。
景中秀这一回就回到了晚上华灯初上的时候。
中间还有昆仑书院的盛京分部来办过一回公事,多宝阁的嗯……大概得算间谍吧,鬼鬼祟祟地上门请了个安。
谭文靖闲极无聊在书房里睡了两觉,醒来就得知景天享进宫去告诉皇帝自己的世子回来了。结果皇帝以都是一家人为借口居然跟着回来了……
“杨夕呢?”景中秀摇着谭文靖问,“景中寰把梁侍郎也给带来了!”
“谁?”脸上还挂着口水谭文靖一脸懵逼。
“杨夕他亲爹!”景中秀抓狂道:“妈哒,我本来想先私下带杨夕和梁老头子去验验血的!”
谭文靖连连摆手,“不是,我是说你刚那个景什么,是谁?”
“景中寰!大行王朝的皇帝陛下!我大堂哥!妈的,我从小到大最怕看见他,丫比邢铭还能搅屎……”
谭文靖沉默半晌:“你知道刚才,你在一句话里完成了欺师灭祖悖上么?”
景中秀抓狂地道:“别特么纠结我的用词了,我堂哥是个神经病,快点把杨夕给找回来!他心血来潮花园里给你‘偶遇’一个,你媳妇儿没准就要变成他媳妇儿了!”
谭文靖屁股冒烟地去找杨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