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至少能活下来。
可逍遥王府这个不符合时代的产物,若非如此,是必然在将来的某一天流干鲜血,才会消亡的。
如果选择对逍遥王府最好的结果,我就永远也挣不脱这张网。而且,若想逍遥王府更好,须得是邢铭杀了景中寰才罢。废秀不想景中寰去死,更不想杀人的是邢铭。
也许,我这辈子注定了是一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相比于很早就开始视儿子如怪物的逍遥王妃,景中秀对逍遥王景天享的感情要复杂得多。
逍遥王妃注重的仪范和体面,是景中秀永远也做不到,也不爱去做的。
他真正意义上的亲妈,就是个挎着lv去市场买咸鱼的……暴发户吧……大概……
逍遥王妃的每一句不体面,没规矩,都让景中秀觉得她在骂自己的娘。
对她基本的尊重,一是出于她的确生了自己,怀胎十月的辛苦,又坐下了不能再生的女性病。景中秀上辈子听他亲娘叨叨过无数女人生孩子的不容易,他心里觉得亏欠。另一方面,就是出于对逍遥王爷景天享的……心疼。
很奇怪的。
景中秀对更年轻的景中寰,有一种仰视的恐惧。
却对景天享这个“父亲”,有一种近乎平视的,柔软的心疼。也许因为景天享其实没有“那个味儿”,他在发现儿子的与众不同,察觉妻子的悲愤痛苦时,他就像一个普通男人,一个不善言辞的好丈夫、好父亲,突然同时遭遇了儿子的青春期和妻子的更年期那样。虽沉默寡言,却小心翼翼地试图了解儿子,极尽温柔地试图安慰妻子。
可惜他到底没有女人那样敏感的心思,也没有景中寰、邢铭那样与时俱进的格局。
两样他都没有做到。
最终,逍遥王府这个家,到底变成了一个冰冷而尴尬的宅子。
景中秀有时会觉得,其实这位父亲,所求不过简简单单,顶天立地,修身齐家。既不那么能折腾,也不是那么放得下。或许,没了逍遥王府,他才会过得更好。但是景中秀也知道,这位父亲自己,一定不会这么想。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不论景小王爷的内心有多么的丰富,趴在房梁上的杨夕其实就只往下看了一眼而已。
这一眼中,她看不出景中秀丰富的内涵,只能看到皇帝一边喝着景中秀伺候的酒,一边特别熟稔地跟他讲:
“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什么,那什么自行车,朕让匠作监的人做出来了。感觉,还不如马车好使。”
景中秀丧丧地垂头捧着酒壶:“我那都多早跟你说的了,早几年我就知道不成了。那玩意依赖路况,要推广那个,得先修路。不然,颠死你。”
“颠死谁?三天不打,你这是要上房?”
景中秀立刻把酒杯拿过来,一脸苦逼急切地满上:“颠死我!颠死我!陛下您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中寰挑眉把酒喝了:“惯得你,没大没小。”
杨夕趴在房檐上眯着眼睛。
怎么都觉得小王爷这个道歉,对于皇帝来说,实在有点敷衍得不忍直视。
“握草,这皇帝长得还真他妈挺不错?”谭文靖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过来了。
杨夕莫名其妙地看了谭文静一眼,心说观察一个皇帝,你关心他的长相干嘛?
然而谭文靖接下来的话更加莫名其妙了:“杨夕我跟你讲,景中秀说了,他这堂哥可是见一个爱一个,后宫里装了三千个女人!”
杨夕疑惑地看着他:“皇帝不都这样吗?”
“所以你可不能犯傻进宫啊!”谭文靖立刻道。
杨夕的眉毛忽地提起来,又慢慢放下。她终于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所以,你是觉得,我大半夜趴在屋顶上吹风揭瓦,是因为我……看上皇帝了?”
谭文靖立刻道:“没有最好,如果你一时失足,后悔还来得……嗷——唔唔唔唔!”
杨夕把谭文靖拽过来,捂住嘴,照脸拍了一顿。
完事仍然捂住嘴,揪着耳朵凶他:“谭文靖你是不是傻?我特么是发现逍遥王府有异样,邢师叔该来没来,我是担心有人要弑君!”
但下边儿不是没事儿么?谭文靖眨着眼睛看杨夕。
杨夕戳了戳脑门:“我也奇怪呢,半点动静也没有……按说不应该啊?”
逍遥王府现在真正值钱的,也就是皇帝、王爷、世子,都搁下边儿坐着呢,谁也没出意外。
谭文靖摆脱了杨夕的魔爪,神情严肃地回忆了一下楚久的长相,长长松了一口气。
杨夕好像不喜欢俊俏男子,放心。
但是!如果她连俊俏都不喜欢,那她还能喜欢我什么……犯愁。
“你能看见屋里的情景?”杨夕问。
“能。”谭文靖丧丧地点头,仍在犯愁。
杨夕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这间屋子,除了瓦片下是铁木之外,铁木下面还有一重幻境遮掩。逍遥王府家大业大,主人又是修士,招待皇帝的正厅,与大臣们聚会的房间,在安全性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逍遥王在大行王朝地位超然,已经成了习惯,完全没把那些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的众臣放在眼里。
也是,那是景家的王爷,这些人同样也算是他的臣下。
二人说话间,下头从后堂里碎步走出来一个太监,那太监飞快地扫了逍遥王世子一眼。
景中秀一愣,略略坐开了些。
皇帝景中寰也没扯什么“自己人无需避讳”的咸淡,任那太监附耳说了几句。
然后就见景中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景中秀被唬得一抖。
景中寰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吃你的。”
随后龙行虎步地跟着那太监往后堂走去。
皇帝的突然离席,令整个大厅都陷入了一种故作无事的安静之中。
杨夕跟谭文靖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起身,沿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到下一个房间的房顶上摘了一片瓦。
入眼的,是一个面貌斯文英俊,蓄着两屡精致漂亮的胡须的文士。
斯人端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敛息,似乎是在等人。
就在杨夕掀开瓦片的一瞬,那人忽然抬头,目光如炬地向上望了一眼。杨夕眸光与他对上,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谁?好强的神识!这儒生打扮的修士却在看清杨夕的脸之后,微微蹙了蹙眉毛,什么也没说。还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
看得更清楚了!
杨夕:……
我好像知道这是谁了。
丹师秦昭香,跟我长了同一张脸的婊婊妹妹的新相公。
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梁暮。
大行皇帝景中寰,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真魔过界了?”
房顶上的杨夕一愣。
屋子里的秦昭香沉默半晌,不善言辞的样子,憋出来一个字:“嗯。”
杨夕险些被他给急死!
景中寰却显然熟悉他这做派,攥着秦昭香的手腕,弯下腰看着他:“小秦,你跟朕说清楚,什么叫魔鬼相遇,恐有祸端?你知道朕不懂这些,那魔域在极西,离大行王朝千里之遥,真魔怎么就会突然入境了?昆仑都未发来消息,你怎知真魔入境?”
秦昭香闷闷半晌,杨夕都替皇帝着急。
终于,秦昭香声若蚊呐地道:“祖师有训,防魔甚于防川。诡谷有禁术,不入魔道,可窥魔气走向。师父传之于我,自血海生变,我便日日起课。今日终于感应到,一股十分庞大幽邃的魔气,已然入侵了盛京。”
景中寰悚然心惊:“那魔气聚集在什么地方?”他最担心是盛京城外的大行御林军。
却见秦昭香沉默半晌,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就在此地。”
与此同时,房梁上的杨夕忽然又感觉到浑身一凉,最初爬上房梁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而这一次,杨夕惊悚地猜测,她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