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燃起的时候, 被人偶的沈从容微微一顿。
随即横着跨出一步, 大袖飘展, 挥毫泼墨重新开画。这一次省去了许多细节, 配合也越发娴熟, 几乎看不出两个神识交替的痕迹。
烈火又一次燃起。
沈从容再次提笔。
又燃起。
再提笔。
沈从容越画越快, 而那不停燃起的地火好像追着他不放, 待画到第三十次的时候,那火焰几乎是在沈从容落笔的一瞬间,就紧跟着笔尖儿下头燃了起来, 几乎燎着了沈天算的衣袖。
沈从容眉心厉色一闪,横臂向着邢铭一伸手:“再拿纸来,一打!老子还不信了……”
“噗——”一口鲜血喷出来, 沈从容整个人倒下去, 几乎扑进了尚未熄灭的火焰之中。
幸而邢铭及时伸手捞住了他。
人偶术连结的灵丝倒卷回来,不远处盘坐的杨夕睁开了眼, 一脸惶急之色:“先生!”
沈从容一脸萎靡地摆摆手:“我没事, 妈的天道!”
另一边经世门天玑星君骆斯文, 已经稳稳地拖了一箱子符纸出来, 慢条斯理地问:“喏, 还要不要?”
沈从容怒之:“你是真不怕我死是吧?”
骆斯文漠然道:“你既已后继有人, 也应当死而无憾了!”
沈从容差点又喷出一口血来。
就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过去挠他!
经世门天玑星君骆斯文,凛然不惧!
虽然经世门是个偏研究的门派,骆斯文毕竟元婴修为。面对只有练气期, 同样没什么实战经验, 并且在地下窝了一辈子的死宅男沈门主,根本就没有在怕!
邢铭眼疾手快。一手提住沈门主的裤腰带,一手攥住骆星君的脖领子,阻止了这场战争。
以昆仑剑派,战部首座的武力值,从三五百个沈门主手上拯救三五个骆星君那都是小case,属于常态发挥。
然而劝架是没有劝架的,在昆仑战部首座眼里,这个级别的挠挠,根本就不能算干架。
“所以,连那位的长相,都属于天机的范畴……”邢铭略显沉凝地问杨夕。
杨夕本人对于这个结果,反而不感到十分意外,甚至说这样的结果她潜意识觉得才正常。
“它长得很特别,属于看一眼就绝不会忘的,辨识度很高……”
邢铭沉思了片刻,抬头:“好了,它的长相先放在一边。还有什么信息是重要的?”
邢铭这是把这个小会接下的走向,交给了杨夕。
杨夕顿了顿,陷入了长考。
当然不是她不知道什么重要,而是这一番天雷地火之后,她自认需要更谨慎地斟酌如何绕过天道表达。
沈从容、骆斯文、邢铭安静地等着。
半晌之后,杨夕忽然抬起头。
“他会很难。”
“谁?”沈、骆、邢三人同时出声问道。
杨夕只看着邢铭:“你最重视的人。”
邢铭只是半睁得眼,猛然张大了一点。开口要吐出一个称呼,却没说出来。
于是邢铭和杨夕都知道了结果。
是掌门。
这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天劫降下。
“怎么个难?”邢铭问。
“我不知道。”杨夕说,默然片刻才开口,“事实上我觉得它在用恫吓的方式诱导我,比如地府探索会失败,算师门会出现新门主。当时我直观的理解是,地府探索队全灭,以及沈算师马上就死了。”
沈从容愣了愣,随即厘清了一个微妙的逻辑。
自己会死这件事儿对于杨小夕来说是种恫吓。
有人在意自己生死当然是一件值得笑一笑的事,沈从容于是就笑了:“哪儿那么快,没筑基我也是个修士,起码还一二十年呢!”
经世门天机星君骆斯文眯起了眼,丝毫不给沈门主多余的时间回味生活中意外的小愉快。
“狡诈,而有目的。”
不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不代表不能收集它的其它信息。
甚或,这些其它信息远比长相来说更有用。
“它主动找上你的吗?”邢铭问。
杨夕又一次陷入了长考。
三人仍旧稳如泰山的等着,就好像并不心急。
许久之后,比刚才的思索过得更久。
杨夕终于开口:“血海魔域现在如何了?”
邢铭和沈从容眉头同时一跳。
骆斯文看着他们,拖着强调道:“邢首座,沈门主,你们要是再不解释点什么,我就默认你们二位有一腿了!”
从刚开始就在打眉眼官司,这是拿谁当外人呢?
以天道为对手,天下修士哪有外人?
再不明示,就要妨碍团结稳定了,邢铭只好道:“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沈天算起卦大行亡国在即,而祸因是魔道和鬼道。沈门主由此猜想,是不是地府和魔域的事情,最后没有很好的结果……”
骆斯文明白了。
这种结论打击士气是一方面,又并不是直接的卦象结果,也毫无已经显露迹象的证据,推论之下的推论,太容易错漏百出。所以只能跟信任的人相互商量。
邢铭转过头又问杨夕:“那位长相不能画出来的,也说了魔道和鬼道的事?”
杨夕:“魔是天道……”漏洞二字却说不出来。然而魔是天道的漏洞几乎是那二乙子的原话,心中戾气一生,扯过裙子在上面戳了个洞。抬头看着邢铭,“没提鬼道。”
邢铭看着杨夕裙子上的洞:“啊……”
杨夕又道:“这四件事情,它说话时的重点不一样。另外三件,倒好像是为了让我相信它能预知未来的证据。它似乎是专门为了提醒我魔域的事情……”
骆斯文打断杨夕:“它是说出来的?用嘴说的?”
杨夕重重点头,神色也是十分凝重:“舌头连个串儿都没打,从头到尾流利地说出来的。就好像天道对于它泄露天机的行为丝毫不加束缚一样。”
邢、沈、骆三人对视一眼,心中与杨夕当初的反应一致。
各有几分毛骨悚然,对于那不能被泄露长相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又暗含着几分惊喜之意,若真有这么不受束缚的一位,不论它是否是重生,它口里套出来的东西可都是利器。
沈从容看看杨夕,很小很小声地问:“要么……诱捕一下?”
骆斯文露出一个不赞同的神情。
“虎狼之词……什么诱捕?”
邢铭果断地询问杨夕:“你能把那位请到指定地点么?”
沈从容翻了个白眼,到底有什么区别?
但这就是大门派管理一方的头面人物,与乡野门派地底宅男的区别了。
沈从容可以飞扬跋扈地任性,识大体只是他的性格和选择。但邢铭和骆斯文若是做不到滴水不漏,根本就不会坐上今天的位置。
这个问题,杨夕也是想过的。
并且是她想得最为详细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