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乙子下半身的裙子忽然像鱼尾巴一样往前游动,迅速游到杨夕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肩:
“你不要相信那些推演,算命,预知之类的迷信好吗?唯一有点依据的就是占星,可是占星也根本算不到未来。你记住,你是杨夕,你只要相信你自己就好了!我拜托你,只相信你自己,永远不要怀疑,好吗?”
杨夕嘴角抽抽抽抽抽,不是!你这突然灌过来的鸡汤,我鼻血都要补出来了!
舌头在口腔里舔了舔虎牙,她忍着牙疼,磕巴了几次,才把话问出来:
“你刚说什么……命运……之子……被天道……嗯嗯……的人……是怎么回事?”
“啊!破除心魔,这是你的宿命啊!你就是为此而生的!”
“你确定我不是为了被心魔折磨而生的?”
“相信自己,好吗?”
杨夕:“……”好悬没噎死。
“所以,你并不是什么都会告诉我,是吧?”杨夕终于有点琢磨过这个二儿的行事了,看着疯疯癫癫,但它心里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算计。
二乙子脸上浮现出一片,水草墨花儿的无害图案:
“那当然,毕竟你追着我砍了几百年。未来可见的,你肯定还是要追着我砍。我又不傻。”
“那你还要我相信你?”
“吼,无常剑,我并不是要跟你交朋友好吗?我只是,要你相信我们暂时可以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更有利。你看我已经救了你,拦下你的杀孽挡你入魔,我会一直为你保驾,直到你在正确的时间,铲除心魔,筑基成剑。然后我们还好好的做我们的死敌。”
“我筑基了之后你才能生出来,是么?”杨夕道。
二乙子一面具温吞的灰色,并不搭话。
杨夕就已经差不多确认了。
可是该在未来生出来的家伙,活蹦乱跳很有生活经历的存在于眼前,这怎么也不是她能理解的逻辑。
它还说不是筑基,不是来自未来……唔,也许是谎话?可是又不像。
“你真不是我儿子?”杨夕忍不住道。
“说了!不是!”
“女儿也不是?”杨夕生怕被钻了语言漏洞。
“当然不!”
“不男不女我也不……”
“泥垢了!我是因为你筑基诞生的!不是你直接生出来的,你能放过我的心脏了吗?”
杨夕点点头:“好的。”
“所以你是我的剑吗?”
二乙子看起来整只二乙子都崩溃了:“剑贱贱!我看全天下就你们昆仑的最贱!”
杨夕露出一个不赞同的表情。
怎么能骂人满门呢,尤其骂得还不对。
“你说的是诞生,而你又说自己不贱……”杨夕利落的偏头,躲过飞来的石块,“不是剑。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是一个什么世界上还没有的新事物,不,种族,所以我筑基之后生出来的不止一个你?”
这不是什么特别耸人听闻的猜测,世有六道,然六道之下尚有不少亚种。蛊毒现世之前,鬼道里也没有僵尸这个分类。
二乙子很爽快地耸耸肩,这时候它看起来更接近于一个男人。
“确实不止一个。”
杨夕垂眸又想了想:“你的同族们,都像是你一样吗?能预知……好吧,我们不提预知,都能够说出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能够说出我筑基的正……对你们最有利的时间,并且寄居在时间的裂缝里苟延残喘?”
杨夕意识到了,为什么上次自己追得这家伙乱跑,这家伙还不脱离时间裂缝——当时她还以为那是结界。
而这一次想要阻挡她入魔,其实也有更简单的办法,比如在她没到梁家之前阻止她,在秦昭香下毒之前干掉秦昭香,更或者在她入魔将要杀人的时候裹挟起她就跑,跑到无人的地方再把她扔下。
毕竟它有预判未来的能力不是不是吗?
可是二乙子却选择了一个那样被动的办法,发出暗示,等杨夕自己戴上无常面具。可如果杨夕没戴呢?
是的,它能预判未来,大概率能预判杨夕一定戴了。
但是听它后来在杨夕失去神智的那段时间里急成个鬼的样子,显然这个被动的方法,它不是那么有把握不是吗?
所以只能是,它无法离开时间的裂缝。
或者,暂时无法离开。
二乙子听到苟延残喘四个字,猛地脸上压下一片黑云。
半晌,才干巴巴地道:“并不是全部是这样,但的确有不少。”
杨夕抬起眼眸:“那为什么只有我遇到了类似的事。你是最强的吗?”
二乙子比比划划,激动起来:
“那他么不是我特别,是你特别行么?正常情况你本该出了裂缝就忘记了的,顶多能接受一些我的暗示,或者或者反射性的习惯。别人都是这样,可谁让你有无常面具呢?你居然在流动的时间里说这些,搞不好会功亏于溃你知道吗?”
杨夕拖着一条残腿,改换了一下姿势:
“出去就忘记了?就像地府忘川?”
二乙子愣了一愣,跨下肩膀:“好吧,就像忘川。”
杨夕恍然想起一个细节,在拜访大行王朝昆仑书院的时候,听书院的弟子们八卦,山长严诺一最近十分乌鸦嘴。
可杨夕记得,在昆仑山上的时候,没听人提过严诺一有这个毛病。
“严诺一也遇到了,是吗?”
二乙子想了想:
“昆仑操盘手?应该有的吧,但不是我。”
杨夕轻轻地“啊”了一声。
她确定自己没听过“昆仑操盘手”这个外号,所以这应该是未来严诺一的绰号。那些乌鸦嘴,恐怕是一些对未来的预判,来自他遇到的另外的“二乙子”。
对得上,的确有不止一个二乙子。
杨夕正襟危坐,道:“如你判断,未来我们必然是死敌。虽然你状态微妙,似乎难以干涉事情的发展,但你有不止一个同族可以合作。即便你自己,应该也不只有跟我一个人类合作的选择。
“可你仍然选择了我,即便我真的是特殊的那一个。但是能逼得你认为,即便死敌也应该暂时握手言和,并且迄今为止我对你的态度并不好,甚至你取信于我并不容易……我想,这通常是因为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强大的敌人。单独无法战胜的敌人。
“它是什么?”
二乙子嘿嘿嘿地笑起来,脸上半明半暗,显出些阴险的样子。
“到底是无常剑呐,真敏锐,你甚至都不问是‘谁’。”
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连白云也没有一丝的空茫蓝天。
“你猜对了,能让我跟你合作的,除了它还有什么呢?”
杨夕闭上了眼。
啊,天道。
“你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上一次我跟你说,你会信吗?”
不信,当然的。非但不信,还会觉得眼前这个不是疯子就是骗子,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是那几个精准的预测,让杨夕不得不相信它的疯言疯语。
杨夕眼睛睁开了,露在绷带外面仅有的一只眼,黑得几乎要吸光:
“我干了。”
“哼?”二乙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以为杨夕还要再问几个问题。比如,天道到底是阻止她筑基呢,还是阻止它们诞生?也或者,三千万修士因她而死,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杨夕居然就打算直接莽了。
“告诉我,天道不希望我筑基的时间、地点。”
二乙子非常迅速地道:“三天后,琼州大阵里。你之前就是被景氏请来阻止琼州大阵,才筑基的!”
杨夕点头:“我们直接去琼州大阵。”
二乙子一惊:“三天后……你现在去了时间不对!”
杨夕却道:“我说的是,我们。你带我去,你不是能随时撑开时间裂缝吗?直接跳到三天后没问题的吧。”
杨夕一边说,眼神瞥向了二乙子“裙子”上几片支离出来的断口。
那“裙子”是二乙子身体的一部分,而上面的断口还很新鲜——是杨夕上次见面砍的。
杨夕有八成的把握,这家伙是直接从之前的裂缝里跳过来的!
二乙子愣了半天,才迟疑着道:“你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无常面具?”杨夕沉着地问。
二乙子却摇摇头:“不,你是双胞胎。”
这是一个,杨夕绝对没有想到的答案。
“你听说过替身双杀吗?”
杨夕当然听过,她甚至还亲眼见过。
几乎是在听到这四个字的一瞬间,杨夕耳边就响起了阴二凄厉的一声“哥——”
“难道要梁暮去死?!”杨夕震惊地回神。
二乙子摇摇头:“不会,要死上次你进来的时候,你们俩就该死一个了。而且我觉得,被牺牲的应该是进了时间裂缝的你。如果没有无常面具,你可能就出不去了,会老死在静止的时间里。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双胞胎,你不怎么谈起自己的家人,筑基以后跟这个妹妹也不太像。”
杨夕却怔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周围的残垣断壁,头顶静止的天空,虫不鸣,鸟也不叫。
所以阴大哥,就是老死在这样一个炎山秘境里?
所有人都静止,只有他的时间还在流逝。他甚至有可能,在消失之后,跋涉了很远的距离,走出了炎山秘境。去看看外面的人为什么没有来救他们。
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是否出去,他就静静坐在那,微笑着,看自己宠爱的弟弟,终于得救的样子。
杨夕狠狠闭了闭眼,很好了,如果阴大哥真的以这样的方式生存过,起码在他的时间线里,他不知道他用命救出来的阴二到底还是死了。
“无常剑!无常剑你别吓唬我!你眼珠怎么又红了?”二乙子上窜下跳,绕着杨夕像条鱼一样游来游去,“说好的不入魔啊!”
杨夕也知道自己又有点不好,似乎真是心魔憋到了份儿上,轻易一点思绪翻涌就会勾它出来。
或者是天道本就算好了,为了不让她在三天后琼州大阵里筑基,逼得她在这三天内定会入魔。
她一手捂着胸口,嘴角已经开始滴血:
“那你他娘的就快点,把我送过去!”
杨夕是半拖半抱着,被二乙子弄到琼州的。
跨越的距离很长,但二乙子这玩意儿已经显露出了它战力不咋地强大,却被杨夕在未来砍了几百年还没砍死的潜力。
它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杨夕趴在它肩上,眼看那条裙子般的尾巴游起来,简直是飞一样的感觉!
而且它的灵力似乎不会耗尽一样。
杨夕猜,那应该不是它有释少阳一样粗壮的筋脉,而是源于它们种族的特殊。
“跑了这么远……好像没看到你……任何一个同族……”
杨夕被那熊玩意用肩膀顶着胃,话都说不顺溜了。
感觉上应该过了三两个时辰——这当然只是她自己的时间,这世界仍然是静止的没变——就已经看见了琼州的城墙。
遮天蔽日的黑气,因为静止,凝固得像一块幕布。
而距离琼州越接近的土地上,大地上蔓延起来的黑气也几乎在地面织成了罗网。
她能隐隐的看到一个一个厉鬼的形状。
这实在是有点太多了,令人头皮发麻。
她此时才想起,自己似乎一直没顾得上问,琼州大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飞临琼州城上空,浓郁的黑气让人连城内的建筑都看不见了。
二乙子却好像终于舒了一口气,瞅了瞅杨夕的眼珠儿,似乎还没入魔。
学着人的样子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才道:
“除非是一同进来的,不然即使是我的同族,也很难出现在同一个时间裂缝里。”
“那你能保证,把我带到正确的裂缝里?”杨夕不禁担心。
二乙子的面具上,具现出一个漆黑漩涡,那漩涡从小到大,从慢到快,旋转着好像要把周围的光都吸进去。
那看起来更像一种法术,而非什么表情。
而从它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它应该是面无表情的: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一看就是对时间的理解有什么误会。不过绝大多数人类都理解不了什么是时间,甚至要到濒临飞升的时候,才能掌握所谓的时间之力。所以你也不算丢人。”
杨夕愣住。
她想起目前云九章自称大乘期接近飞升,他掌握了时间力。
她想起,二乙子似乎不太赞同时间裂缝的叫法,但自己的确还是,用“掉进了一个缝”这样的抽象概念在理解自己遭遇的状况。自己其实并不真的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接受了修□□神奇事件的存在。就像传送阵。可二乙子的说法,是它能“撑开”时间裂缝。
杨夕有些难以置信,“撑开”是一个明显的动词,难道这个即将诞生的新种族天生拥有时间之力吗?
那它们该有多强?
如果它们是恶意的,我还该不该放它们出生?
不,它自称被我砍了几百年,怨气颇重。应该不会很强。
可如果它一开始就在说谎呢?
不,我几乎入魔的时候,它花了巨大力气来压制我。师父、师叔他们压制我没有那么艰难。
做戏不必要做到那么周到。
所以时间之力本身,并不是强大的一个标志?
而杨夕进一步想到的是,就在不久前,二乙子亲口说的,如果它没有说谎的话。
它说;每一个重生者,都是可以飞升,却放弃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重生,杨夕一直对它的理解是,精神从未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改变接下来的事件发展——那应该是一种时间之力。
杨夕蓦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二乙子面具上的漩涡。
那漩涡在旋转到最快的时候,猛然停下。
周围的场景骤然一换。
毫无预兆,毫无过程。
琼州城内冲天的黑雾就已经直接逼上云霄,把他们淹没在了其中。
“到底什么是重生?”杨夕在一片凝固的鬼雾中问。
她看不见二乙子的面具,但是它听到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时间就像水流,从高处流向低处,才是永恒的铁则。可如果有一只手干涉它,也可以把它泼向高空。重生么,就是一盆泼出去的水,哗啦——
“又被一只手收回来了。”
杨夕猛抽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二乙子明明能预判那么多将要发生的事情,却说自己不是来自未来了。
它真的就不是来自未来。
它其实是来自于过去。
它知道水会流向哪里,是因为世界这盆水,其实不是第一次被泼出去了……
“我我已经把你送到了,你该去筑基了。”一只大掌在背后猛地推了杨夕一把。
杨夕急忙反手一抓,拽住了一片鱼鳞袍角。
那真的是鱼尾的质感,滑不留手,中间是软肉。
“最后一个问题!花绍棠到底怎么了?”
“他的蛋被拿走了。”
掌门不是已经洁身自好了吗?为什么还会有人对他的蛋,不怀好意呢?
不等杨夕理解,她的手就已经从滑溜的鱼尾上脱落。
杨老太太落进了十死无生的琼州大阵里。
鬼雾很快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