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终于得到了双脚着地的权力。
开口第一句话是:“咱们非得在茅房里讲事儿吗?”
杨夕露齿冷笑:“要么你去坑里蹲着讲,要么回刚才的花轿里讲?你选一个。”
梁暮手提着裙子,瑟瑟蹲下:“不用了,蹲坑上面挺好的。”
梁暮腿都蹲麻了,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完自己知道的。
杨夕却愣住了:“你是说,大行王朝的厉鬼复苏,是皇室为了勾出邢铭的心魔准备的?”顿了顿,“可他们拿什么收集鬼?”
梁暮瑟瑟发抖:“我也不知道,那些修真士兵,把我送过来的时候,只告诉了我需要知道的。说是多引邢铭见鬼就好了……梁夕?你怎么了?”
杨夕一抬手,挡住血红的眼珠儿:“送你来的那些士兵呢?什么时候走的?”
梁暮摇摇头:“他们应该已经死了。杀进来就死了很多人,不一定杀得出去。”
杨夕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其实还是挺胆儿大的。
换个人遇到这种事没准直接吓死了,她现在说话还能保持条理。
“我出去转一圈。”杨夕转身要走。
可梁暮先前被吓得狠了:“你别,你把我拎上,万一你回不来,我……我还不如跟你一起死了!”
“哪儿那么多万一?”杨夕还是抓住了梁暮的衣领。
邢师叔说自己在鬼修眼里有食物的香气。
饿死鬼小饿也每次见了她都把舌头伸得长长的,一副恨不能上来舔她的样子。
杨夕在十八层地狱里的时候真没发现,那里面的鬼对待她一个生魂,跟对待同类没区别。
但在琼州城里遛了一圈,杨夕是真信了自己闻起来可能像条火腿。
拍扁了第十七个扑上来的人脑袋之后,杨夕终于遇到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老汉。
老汉一抬头:“狗剩儿!你终于回来了!”
杨夕利落地往他面前一跪:“哎!爹,我回了。”
梁暮惊恐地看着自己疑似被附身的姐姐。
老汉愁眉苦脸道:“回来就别走了,你走了家里遭了饥荒,都活不下去啦!你只要回来,爹再不管你的婚事了。”
杨夕一点头:“嗯,不走了。家里饥荒是因为旱灾么?”
老汉长叹一声:“哎,旱呐。咱们那儿老是旱。其实大壮那孩子挺好的,家里没粮了,还是他上山当了土匪,给家里送了袋谷子来……”
杨夕打断:“等等,爹!我是男的吧?”
“是啊,你是家里独子啊。”
杨夕一脸皱纹纠结成团:“所以上当土匪的大壮是个女的?”
“哎,大壮要是个女的,爹还管你干啥。他牛犊子似的,肯定好生养……一场生死,爹也看开了。你们好好过吧,就,到山里,离村里闲言碎语远点儿。过继两个儿子,也不算断了香火……”
杨夕捞住了老汉的两只手,那几乎是两团白骨烂肉。
“爹,你是个好爹。我运气好。”
老汉裂开一张烂嘴,想笑,又不习惯的样子:“说啥呐,咋突然跟爹说这……你在城里呆的,到不一样了。”
杨夕道:“爹,我爱你。”
老汉的大嘴裂到了太阳穴。
杨夕:“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儿子,尽量娶媳妇。”
杨夕攥着手底下两团烂肉,感觉到它们在手中迅速地腐化了。
血盆大口向着杨夕张过来,一口利齿,当头咬下。
杨夕一道剑意劈碎了烂嘴,碎肉溅了满头,眼都没眨。
梁暮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尖叫憋回喉咙里:“怎……么回事?”
杨夕扑棱扑棱脑袋:
“是个饿死鬼,我看他还有生前的意识,就问问他。但他饿死的怨念太重了,我没渡得了他。”
杨夕放眼望去,琼州城中满目鬼蜮。
这些都是为邢师叔准备,因为旱灾而死的鬼么?
恍然想起,其实最初邢师叔带着几人来大行捉鬼的时候,那些鬼也基本是死于旱灾,或者旱灾后的瘟疫,或者瘟疫后的兵祸……
大行皇室这一次蓄谋已久,来势汹汹。
专挑人的软肋下手,又这么无声无息,避无可避。
杨夕差不多有点儿相信,邢师叔如果真来了这个地方,用他那个方法,度了一百个鬼,两百个鬼,一千个鬼之后,猛然发现这些都是因自己而死的鬼魂……
邢铭还是个习惯搞清鬼魂前生今世的,遇着可怜又有救的他还放不下。
他是真的会被勾出心魔的。
听人说,邢师叔的心魔一直克制得很好,因为勾出来了就要发狂,而且他发狂比较要命……很多人的命。
杨夕暗暗攥紧了拳头。
她也终于知道二乙子说自己上辈子在这儿筑基,到底是为什么了。
那能逼得活人变恶鬼的饥荒和旱灾,也是自己最深重的心魔。
而她居然从未联想过,自己少年时代的那场天翻地覆的噩梦,正是因为昆仑首座而起。
“嗷呜——”
呼啸的狂风平底卷起。
听在耳中,像野兽的咆哮。打在身上,像刮骨的钢刀。
再一睁眼,杨夕发现自己踏在一片干裂的大地上。
尸横遍野,饿殍千里。
大地失去了水分,暗哑的黄色像极了人类的皮。它光着身子躺倒在天道脚下,皮肤开裂,被扒光了所有的绿衣。
杨夕眯了眯眼,“哦,凄风天劫,主迷惑。”
她的心魔终究是回来了,二乙子的本体却还没找着。
杨夕回过头,看见一个发色斑白,龅牙外凸的糟老头子蹲坐在路边。
铜铃般的巨眼平静无波无波:“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