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笑起来:“好。”
果然在城墙上的塔台里,还有十几个大行王朝的逍遥军还活着。
这些人背靠背守在塔台上,吃喝已经尽了,符箓丹药也用完了,法宝兵器都是还有一半能用。明明是必死的境地,精神却都还好,在长官的带领下坚持着战斗没有四散逃跑,巴巴的望着城外。
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梁暮蹲在城墙下,探头探脑地问杨夕:
“怎么会突然想救他们?”
杨夕半跪在墙后,低头看她:“你后悔了?”
梁暮摇头:“我也闹不清我该恨谁,皇室?大公主?昆仑?还是爹爹?还是说……小秦?”
杨夕道:“我有些事想问他们。”
梁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露出了一点真实的苦恼。
没有谁是真的没心没肺,只是生存本能压制了爱恨情仇,梁暮这样的姑娘,逢大事最先想到的永远是怎么先让自己活下去。
但那不代表她不会疼。
杨夕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色,伸手按了按梁小暮的脑袋。
“恨这个世界吧。”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中二地说。
城墙上的逍遥军士兵,很配合地被杨夕弄下来了。
跟想象的很不一样,没有义愤填膺地非要弄死梁小暮,或者逼她为国尽忠什么的。
问什么说什么,表现得很合作、很老实。
“大行没有收集鬼魂,世上没有人能收集这么多鬼魂。”
“我们只是,五百年来,把鬼魂镇压着,然后现在终于放出来了……”
“琼州大阵是把全国的厉鬼吸到了一处,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祸害很多人,变成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集中祸害了很多人。”十几个人中的头儿,那个断了腿被士兵们抬着的,胡子拉碴的伍长说,
“你觉得琼州是地狱,只是因为眼前你看见了。可是还有更多人,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如果没有人把伤疤揭开,人们就永远不会想到去治病。”
他面容沧桑,眼神深邃,断腿上血流不止。丝毫也不惧怕地看着被自己推入死地的梁暮,和梁暮身边的超级打手杨夕。
一副随时打算英勇就义的样子。
“你们觉得邢铭是病?”杨夕问他。
“不,”胡子拉碴的逍遥军伍长垂下三角眼,“他是得了病的脾胃,生了疮的手脚,他不是病。可是王爷说大行必须挖掉他。”
杨夕呲着牙:“你是真不怕我杀你啊?”
伍长眼睛一闭,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贞烈模样。
杨夕点点头:“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吧?”
老兵伍长说“挖掉他”的时候,杨夕低头看了看他的腿。
断口整齐,兵器所致,不像是厉鬼造成的伤口。
“这是中了尸毒,然后自己砍断的么?”
老兵沉默地点点头。
杨夕于是问他:“那如果中尸毒的是头,你也砍吗?”
老兵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可他就不该是大行的头!陛下才应该是大行的头!他只是昆仑的修士,昆仑山门甚至都不在大行境内!”
杨夕点点头:“邢铭的确不是大行的头,但是昆仑是。你以为不打着昆仑的名头,大行王朝还会有逍遥军么?”
伍长愣愣地看着杨夕,直到她转过身去,都还没有回神。显然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杨夕转身叹气,这他妈……
这是一帮傻兵蛋子。
可自己连这些想要自己死的傻兵蛋子都救了,难道还原谅不了一直以来对自己照拂颇多的师叔吗?
还真是不能……
少年时那一场大旱留在心里的疤太疼,即使多年之后,老道士不再是老道士,被逼得回到程家也成了一场塞翁失马。
可那些过程,就已足够成为心里的疤。
丑陋的疤。
杨夕发自内心地有点想把邢铭恁死。
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会真的去做。
一道黑色的闪电,就是这个时候从背后袭击了杨夕。
那闪电上面串糖葫芦一样串着一串圆球,链锤一样把杨夕锤出去三丈多远,杨夕整个人脸朝内镶进了城墙上。
“啊啊啊啊——”梁暮的尖叫响彻了云霄。
杨夕心里闪过的念头是,这回真的要破相了……
两手撑住墙壁,把自己从墙里□□。
双脚落地,杨夕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
经过这样的重击,老旧的琼州内城墙竟然开始塌了。
杨夕一愣。
返身顶住墙砖,碧绿色的藤蔓从手下蔓延开去,爬山虎似的瞬间爬满整面城墙,交织的藤蔓稳住了墙面。
“快跑!要塌!”
那个迅捷的长条形的东西,串着一颗颗黑色的圆球,又一次奔着杨夕锤过来了。
杨夕两手黏在背后的墙上,连放三道剑意。
然而那个黑色的玩意儿实在太快了,快得杨夕数不清它上面有几颗球。
“轰——”杨夕向左拧身,避过又一次撞击。
侧过脸的瞬间,清晰地看见那链球似的万一把城墙撞出新的龟裂。
“轰——”杨夕向右摆腰,再避过一次撞击。
城墙坍塌得更严重,藤蔓几乎编成了绿幕,才拦住了背后砖石的砸落。
这玩意似乎是盯上我了,并不是随意攻击的。
“我们都跑开了!你也跑啊!”梁暮用她尖利的嗓子喊出来的时候,正被一个逍遥军的士兵夹在胳膊底下。
距离城墙二三十丈,绝对安全。
杨夕两手摊开按在身后的城墙上,碧绿的藤蔓爬满内城墙,织成密网,绷成直线。
并开始绷断……
“我怕是跑不成了。”杨夕舔了舔下唇。
那个不知潜行何处的“链球”再次飞过来的,正对杨夕的胸腹。
杨夕双手拉住藤蔓,猛然抬腰,双腿一张绞住了它。
两腿中间夹着一颗圆球,杨夕低头与它对视。
那圆球上,一双人类的眼睛,暗藏于漆黑流动的包衣中。
瞳孔散开,没有眼白。
是鬼。
“抓到你了。”杨夕两腿有力绞着那个东西。
眼睛的下方,一条狭长的缝隙缓缓裂开,露出猩红的口腔。
杨夕道:“哦豁,说话你就不必了。”
不堪重负的藤蔓终于崩断,城墙轰然塌下。
厚重的墙砖瞬间埋没了杨夕,连同被杨夕抓住的厉鬼。
梁暮和逍遥军士兵这个奇怪的组合,一起远远看着城墙坍塌后的一片废墟,和扬起的烟尘。
梁暮怔怔道:“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