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这是周笙笙第三次踏入陆嘉川的家,前两次都再清醒不过,这一次却是醉醺醺的,被他稳稳背着,耳边隐约传来他略微急促的喘.息声。
他把她安置在他的床上,脱掉鞋袜,脱掉外衣。
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
他打开床头那盏昏黄的小灯,一边俯身替她解开大衣纽扣,一边说:“看在你人事不省的份上,勉强伺候你一次。等你清醒过来,今晚的帐一起算,保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好在灯光昏暗,他并没看见。
俯身的瞬间,他离她太近,解纽扣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定定地望着她。
也有秀气的眉眼,也有好看的面容,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呢?那时候仅仅把她当做是个不爱惜眼睛的臭美女人,所以没有半点好脸色。
那后来呢?
好像是在喜欢上她以后,才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她,然后才发现原来她也很美。
鲁莽却果敢,柔弱却善良。
他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只需再一低头,便能触到她的双唇。那饱满的,宛若枝头红杏一般的唇瓣。
陆嘉川顿在半空,片刻后倏地直起腰来,替她盖好了被子,转身匆匆离开。
不是现在。
至少不能趁人之危,在她醉酒之际做出什么令人难于启齿的事。
那扇门在他身后合拢,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以后,床上那个“熟睡”的人慢慢睁开眼来,一动不动躺在昏黄灯光里,望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周笙笙嘟囔了一句,翻身把自己埋进他的被子里。
最后一晚了,就不能抛开那些繁文缛节亲下来吗?
她闭眼呼吸,萦绕鼻端的全是他熟悉的味道,干净好闻,像是阳光下湛蓝色的大海,拥有令人动容的光彩。
酒意上头,她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入目皆是陌生的一切。
头顶的灯,盖着的被子,陌生的家具……周笙笙揉揉昏昏沉沉的脑袋,然后猛地记起来,她睡在陆嘉川家里了。
昨晚的画面一幕一幕重回脑海,几乎是心跳一滞。
几点了?
她连滚带爬从床脚摊开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安安静静显示着,早上九点四十五。
她赤着脚跳下床,又迫不及待跑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天色阴沉,狂风大作,看样子随时都可能下起雨来。她迟疑地摸摸脸……
还没变。
在门边迟疑半晌,她甚至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偷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外面安安静静,像是整套房子只有她一个人。
周笙笙悄悄地拉下门把,探出头去。
陆嘉川真的不在了。
餐桌上有一张纸条,医生用清晰好看的字迹写着:先去上班了。电饭锅里热着玉米瘦肉粥,记得喝光。餐桌上有解酒药,专门拯救宿醉的酒鬼。在我下班回来找你算账之前,你最好自觉一点,不要急着走。哦,对了,你昨晚发酒疯的丑照在我手机里:)。
她拿着那张纸条,看到末尾时没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她走进厨房,打开电饭锅就闻到了粥的香味,袅袅蒸汽仿佛要染湿她的眼。父亲还在世时不太会做饭,她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务,学会买菜做饭。后来和郑寻离开家乡,郑寻也不会做饭,这个任务还是落在她身上。
所以,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吃到有人专程为她熬的粥。
周笙笙低头看着那锅熬得烂烂融融的小米,金黄色的玉米与淡褐色的肉沫点缀其中。看着看着,就有剔透的珠子忍不住要滚落其中。
他要是下班回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他会四处找她,打电话,去咖啡馆,也许还会去那个快递小哥苦等半天的红绿灯口。可是最终他会发现,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叫周安安的女人。
她也许就站在离他咫尺之隔的地方望着他,可他连目光都不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因为到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现在这个人,现在这张面孔……
手上一松,勺子重新落回电饭煲中,她来不及品尝一口他为她亲自熬的粥,转身就往大门外跑。
道个别吧。
至少告诉他她要出远门,探亲也好,搬家也好,说声再见,亲一亲他的眼睛,告诉他不要想念她。
电梯迟迟不来,每一层都停下来,周笙笙绝望地拍着按钮,最终不顾一切朝楼梯跑去。十二层,她片刻不停往下跑。
天地间一片昏暗,北风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大地,仿佛要从树木的枯枝里将残余的生机也夺走。
她清楚感知到,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也在将她从他的身边推离。
那个从来都节约用钱、精打细算的周笙笙竟然放弃了公交地铁,在街边拦下一辆计程车,不断催促着司机加速往医院赶。
她一遍一遍拨通陆嘉川的电话,可回应她的总是那冷冰冰的女声,反复告诉她“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她死死攥着手机,心都凉了半截。
电台里播着怀旧金曲,车行到一半时还放起了张震岳的老歌,略显沙哑的男声不够温柔地唱着:“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夜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的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她强忍已久的眼泪蓄势待发,而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听到那句“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终于全盘崩溃。
司机从后视镜里频频打量她。
周笙笙一边哭一边吼:“这放的什么破歌啊?换台啊!换个逼格高点的音乐台不行吗?”
可是不管电台里在放什么,她从模糊的泪光中望见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依然清晰地看见,她的人生本就该是歌里唱的那样,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而他就停在这里。离去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