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走后不久,学校的风言风语就开始流传开来,有的说江生得罪了人被送去前线,也有的说江生在半路就被人弄死了。
一个月后,江生寄来了一封信给小五,跟家人报平安。
江生并未说战场上有多么残酷,他只是跟小五讲自己救了几个人,认识了哪些战友,让小五告诉母亲,他很平安,不用担心。
可江生在信件里始终对我只字不提。
过小年的那天我辗转反侧,想起江生刚来三里屯的那年,带着我和小五到街上买蛋糕给我过生日的情景,心中酸涩难忍。
直到来年开春,小五送了一个装满花花绿绿纸筒的瓶子给我,他说这是许愿瓶,只要把自己许的愿望写在纸上塞在瓶子里,愿望就能够实现。
我和小五都用写下各自的愿望,晚上,我偷偷看了小五许下的愿望,江生回来。
一模一样的愿望。
我躺在女寝的床边,望着院子里的桂树分开枝枝丫丫的叉,投下一层斑驳的阴影,打碎银色的月辉,落在地面。
那一年北平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时常会走出教室,顽皮地踩着雪,听到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就特别愉悦,就像我满怀期待的人即将要归来时的声音,到时候我只需要一个转身就可以看见他。
我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整晚整晚地失眠,有时顶着黑眼圈背书做习题,高中的课程很紧张,尤其是算术,线性代数和函数一直是我的弱项,我要没日没夜地做习题才能应对越来越难的考试,以前有不会的地方江生总会教我,可如今我是班上的第一名,一些难题我只能记住解法,根本理解不了。
我只要停下来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地想着江生,我不知道问了小五多少次江生什么时候会回来,不知道听到多少次脚步声回头望去尽是失落,不知道多少次深夜醒来的时候,望着江生的床空落落的,就会感到特别迷茫。
我不知何时起,原本喜欢喧闹的性子变得特安静,一如当年喜好安静的江生,我每次从学校回到三里屯的时候都会去三里屯后面的北坡,看看那里是不是有我熟悉的背影,看看那里潺潺的小河,还有远处树林的律动。
我有时做梦也会梦见父亲,梦见他的大手抚摸我的脸,我猛然惊醒,看见床边的一只大老鼠,吓得惊叫起来。
母亲听到动静就会从隔壁赶来,小五也被我的叫声惊醒,他听着我的叫声就拿起门口的扁担四下打老鼠,母亲见我没事,责怪我太大惊小怪,然后又回了屋。
母亲走后屋内很快又安静下来,我不让小五吹灭煤油灯,就眼睁睁地看着火苗燃烧,直至自己睡着。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小五叫着我的名字,似乎是在试探我有没有睡,我没有回答,然后听到小五啜泣的声音,小五说:“刚刚我还以为是我妈来找我了。”
江生走后的第一年,一切都照旧,三里屯的人依旧是日升而起日落而息,浅塘镇的小学依旧每天传出孩子们的读书声,秦家的堂口生意蒸蒸日上,梨园的京戏每次开嗓都有贵人捧场。
那一年的考试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到全校第一名,母亲很是欣慰,清明的时候带着我去给老江和父亲磕头,顺便也给张光棍磕了个头,感谢他的龙鱼让我将来能够登科及第,考取功名。
尽管村里有些喜欢听书的老人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母亲向来不理会这样的谬论,她一个人赚钱供我们读书,我的成绩好坏会让她明白自己的辛苦值不值,母亲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对不起父亲,证明她不比别人差,能培养出状元,可以高傲地活着。
江生去参战的第二年,我、小五和赵大海都上了高二,那一年有一个男生喜欢我,他写信给我向我表白,我答应了。
那时候小五知道我和那男生谈恋爱经常和我闹情绪,有时晚上放学还会去找那男生的麻烦,让他离我远点。
男生很爱干净,穿着白衬衫,他的眉毛浅疏,像极了江生。
但是我们的恋爱只谈了两个月就无疾而终,一来是小五的从中作梗,二来是高中的课业太紧张,我连和他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习题,而那男生最终也只是牵过我两次手,连亲都没亲过我。
五月下旬,中朝jūn_duì 一起进行了第五次战役,把敌军从鸭绿江赶到三八线附近,迫使美军由战略进攻转成战略防御,那时我看着报纸上的内容,以为江生马上就要打完仗回来了,可是我从五月等到六月,又从六月等到七月,战事还没有结束。
七月中旬,敌我双方在开城举行和平谈判,江生寄来了一封信,说马上就要打完仗了,他快要回来了。
我和小五兴奋地睡不着觉,并且把江生快要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高兴坏了,那些天里他每天都巴望着江生回来,一听到门口有动静就立马放下碗筷,说道:“可能是你哥回来了,你们吃,我到门口看看。”
但是母亲每次都失落而返,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表现出来,眼中却有难掩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