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华松了一口气,知道彭大力这趟活儿能干下去了,自己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也就保住了。
到了下午,天气凉快了些。彭大力就亲自上搭板了。陈光华还是做小工。
第二天,那个歇班的大工也来了。又多找了两个小工。彭大力的建筑队才又像些样子了。东家来这里看了几次,明显对进度比较满意。还和彭大力说了几句笑话。
陈光华以为不用自己再砌墙。吃完午饭,正要在树荫下歇一会儿。却听彭大力叫他:“光华,上搭板去。”
陈光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有三个大工,四个小工。搭个天黑,应该不用那么赶进度的。
“看什么看?”彭大力沉着一张常年累月,风吹日晒黑红的脸膛:“你跟着我学泥瓦匠,就算我徒弟。哪有师傅说话,徒弟还在那儿打转转的?叫你去就去。”
陈光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垒了半天砖,糊里糊涂就多了个师傅。
旁边的大工就用脚蹬他:“快去吧傻小子,能跟大力这样的师傅,可是你的造化。要是搁旧社会,你给你师娘倒三年洗脚水,也不见得能捞着。”
“去去去。”彭大力摆手:“那么大岁数,怎么跟后生晚辈说话呢?”
那人就笑开了,彭大力也板不住脸了,跟着笑起来。向陈光华道:“趁着中午没人,我给你把关,你去练练手。再好的泥瓦匠,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陈光华会意,这是彭大力栽培自己呢。学会泥瓦匠,当大工可比当小工挣钱。小工撑死一天三十五,大工都涨到八十了。他眼下,最缺的就是钱啊。他二话没说,抓住搭架子的杆子,一纵身就上了搭板。彭大力在下面给他扔砖,上灰。忍不住感慨:“年轻就是好。想当年,这么高的搭板,我也是一纵身就上去了。现在不行了,还得往上爬。”
树荫底下休息的一人接口道:“可不是。那时候想学个瓦匠,还得趁没人的时候,自己个儿悄悄的上去垒两砖。”
彭大力一边扔砖,一边说:“我有一次,起个五更悄悄垒墙。垒完了自己看看挺满意。本来以为我爹会夸我的呢。谁知道我爹见我私自上搭板,拿个镐把,追着我打了两条街。好家伙,那顿打,可把我打出名了。”
说完了,又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不肯静下心来好好学手艺。我那俩儿子,一个也不跟着我干。嫌我干这一行,是个泥腿子。要没我我们这些泥腿子,你住高房大屋,住茅草棚子都没人给你搭。”正说着,一眼看见陈光华拿个囫囵砖,咔砍成两半。顿时就叫嚷起来:“你脚底下不是有个半个的吗?干啥又砍一块?”
树下休息的人看不过去了,有人道:“老彭,不就一块砖头。盖房子还有不砍砖的?”
彭大力道:“话可不能这样说。谁家盖房子也不容易。能省的料,咱不能给人糟蹋了。学活,就学个好活儿。现在要是养成坏习惯了,以后就不好改了。”
又向陈光华道:“你也表怪我对你严。老话说,严师出高徒。以后你出师了,走到哪儿,做那活儿教人一看,行。你脸上有光,我脸上也有光。”
陈光华笑了笑:“知道了,师傅。”他还不至于愚笨到分辨不出好赖话来。知道师傅这是有心教导自己呢。
“你别光笑。”彭大力仰着脖子喊:“这话你得听进耳朵里,记进心里才行。妇女们和面讲究个盆光、面光、手光,咱做泥瓦匠的有三净。灰净、砖净、脚底下净。进门头一关就是不能浪费料。
山海关大不大,想当年盖山海关,到了最后剩下一块砖。那个监工的官儿拿着那块砖,找领头的泥瓦匠说,你不是说你算料算的准着呢,咋还剩了一块砖呢?领头的泥瓦匠拿过那块砖,往墙上一个窑儿里一塞,不大不小正正好。那个想找茬的官儿一看,服劲了。”
彭大力一边和灰一边讲典故。手也不闲,嘴也不闲。看得出心情很好:“紫禁城大不大?哪也离不了咱泥瓦匠。”
树底下有人插嘴:“老彭啊,那叫你说,万里长城还是咱泥瓦匠的功劳呗?”
彭大力一本正经:“你还别说。万里长城万里长,没有咱泥瓦匠也成不了功。”
树底下的人和他抬杠:“那咋都知道秦始皇,不知道咱呢?”
彭大力笑骂:“你老小子抬杠是不是?那咋就光记住了秦始皇呢?孟姜女哭长城,你不知道咋地?”
引得树底下一片笑声。
陈光华站在搭板上听着低下的人插科打诨,想着等自己出师了,就能挣更多的钱。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就连那当头的烈日都似乎没那么炙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