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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二天下午,年级组织了拔河比赛,以缓解枯燥无味的军训。高一年段共十个班,两两对决,五个班取胜后,再抽签决定其一直接晋级,如此层层选拔直至判出前三名。


每班各取六男六女共十二人参赛,二班与四班比赛,同学们坐在树荫下休息时,彬哥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在大家的踊跃报名中,挑选了几个看过去身形较突出的同学,林越、江则、宋因冉和劳动委员周安余皆有上场。


时一接触的人少,十二个人中暂且认识这么点。彬哥在前面讲解如何排兵布阵,各个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他。


待双方上场后又在旁调整队形,男女左右交叉站,脚抵着脚,身体往后仰。裁判哨声吹响后,剩余的同学应和着彬哥的口号“一二一二”的高声喊,队员们配合号声随着节奏往后拉。


结束时,判二班获胜,引来的是四班不爽的哀嚎声,口口声称说是裁判在开始前数错人,从队伍中退了一个人出来,双方人数不均衡,事后反应过来才觉不对,这才导致二班取胜,坚决要求重新再来一场。


“分明就是你们事先多算了一个人,这才被裁判拉了下来,我们凭什么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二班其中一个男生立马表示不服,站了起来,表明立场,态度坚决,对着四班的方向毫不客气的撂话,周围的人也跟着拥护着。


对方也反唇相讥表示不服,说二班投机取巧,赢得不光明,这才不敢再应战。


两方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因这无从证实真伪的结果。


而裁判全当这是小孩子求胜心切的自尊心作祟,结果已如此判定无法更改,后面还有别班的比赛,身外事者全当笑料,看看就罢。


后面的几场比赛,各班也更警惕些,以此为失败案例的借鉴,裁判、各自班主任和围观者都实实在在的核实人数以防有所疏漏。


二班拔河队员归队时,还是不时传来四班的嚷嚷声,一来一回吵了几句,也是无果,班主任也都是明事理的大人,制止了本班同学的胡闹,大家也就都只得乖乖呆在本班碎碎几句,只把对方当作惹人厌的蚊呐声,坐在队列里观战。


彬哥在比赛结束后,自己掏钱去学校里的小卖部抱了箱矿泉水回来,放在班级前面,有需要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上前去拿。


时一自己有水杯,在军训前就去过饮水机打满了水。她坐在第二排,一个人拿着水杯仰头喝着,不料竟被后头再熟悉不过的音色一声叫唤,那已含在口中正准备咽下却还没顺着咽喉入肚的一口水噎了个正着,却不好意思朝前对着别人的后背喷出,只得用手捂着嘴硬生生的咽下,猛呛了好几口。


她也不知道在别扭啥,人家只当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声称呼,可明明与他人口中别无二致的叫唤自己的名字,从林越嘴中说出入了她的耳,反倒让她自己胡乱抹上了些别样的滋味。


等她稍缓过来后,对着后头的林越问了声怎么了,他略表关心的问了句没事吧,而后道明本意,想让她让前面的人拿瓶水好递过去给他。


时一拧上手中水杯的瓶盖放在身边的水泥地上。拍了下坐在前头辛琦琦的肩,让她从前面的纸箱里拿瓶水,刚递到她手里,后头又听见江则赶忙顺势说出口的话。


“顺便帮我也拿一瓶,谢谢。”


时一应了声,表示知道了,辛琦琦又从纸箱里掏出一瓶,时一两瓶一块递过去。


她想起以前常看的玛丽苏偶像剧中屡见不鲜的剧情,男主大汗淋漓的从球场中央跑回到在看台上观赛的女主身边,一把夺过女主已经沾了口的水瓶毫无顾虑的仰头喝尽,无论当下他们的关系如何,是暗流涌动还是早已表明心意,女主的呻怪,男主的无赖亦或是女主的娇羞,男主的窃喜,都算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情愫。


可现实是,轮到她这,也不过是个递水的小角色,毫无二致。时一双手圈腿,头抵着膝盖痴痴的想。


她向来不屑于不切实的幻想,到底是少女怀春,却求而不得惹得思虑重重。又厌烦的觉得自己真是矫情,驱赶着盘旋在脑中怀揣着南瓜马车少女梦的另一个自己。


在后来的比赛中,二班发挥欠佳,最终没能获得前三名,惹得四班一脸也不过如此的冷嘲热讽。


虽气不过,却也不屑一顾,但与四班的梁子算是因此结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也都乏味无趣的很,整日在这一小块场地内反反复复的训练着。


林越也没再主动向时一搭过话,哪怕如今日这样举手之劳的一个寻常请求也不再有,这也难免令她觉得此前忽然而至的热情也不过是三分热度的错觉。


军训即将结束的最后一晚,年级组织在教学楼一楼的多媒体大厅看电影。荧幕拉下,全场熄灯后,只留有投影仪投射在大幕上的光与影,是《举起手来》,这部在时一从小到大的数次军训中命中率极高的搞笑影片。她坐在阶梯大厅的座椅上看着前面每一帧都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接下来的剧情如何,哪个片段最令人捧腹大笑,播放进度到哪都了然于心。她初看时便觉得有趣,往后不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笑点有所提升还是因为此片在她的学生时代出镜率过高进而已逐渐索然无味,也许都有。


大家在重点情节处毫不掩饰的笑得张扬,她坐在其中只觉得木讷,犹如异类。


陈慕姿笑得不能自己,却也不忘关心她:“挺搞笑的。”


“恩,的确。”可她话出口却没有与之相应的表情,全程静默,令人难辨真假。她见陈慕姿一脸的不可置信,见状,补充说明缘由,“我之前的几次军训挺经常放这片看的,看多了就觉得还好了,但我是真的觉得搞笑。”


陈慕姿会心一笑。


“彬哥不在我出去透口气。”时一指在让陈慕姿帮忙打掩护,“如果他来了问起你就说我上厕所了。”


大厅内密密麻麻的人头,此起彼伏的笑声,门窗禁闭,诺大空间内的气流已与室外阻隔,几架立式空调呼呼吹着冷气,却也只是将众人的二氧化碳周旋其中。时一干坐着无聊,又觉得憋闷,彬哥等众班主任聚集在大厅一侧的座位上,她借机从后门溜出,铺面而来的是股夹杂着清新空气的热浪。


陈慕姿无暇顾及其他,满口随意的应了声,时一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


校内一角有一处小花园,平日里学校既有安排职工修剪枝丫、打理草坪,也属于学生劳动包干区的一部分,每周定期分配给各班轮流捡拾落叶与垃圾,暑假期间,学校空荡许多,小花园疏于打理,植被肆意生长。


时一在红花绿叶的掩映中坐在蘑菇亭下,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教学楼、学生宿舍、食堂灯光早已熄灭,但安装在教学楼顶的几盏明灯仍旧恪尽职守的为操场和过道照明。


相比之下小花园的灯光稀疏,外面的人要想窥探里头的动静只能隐约可见晃动的阴影,但也是看不清晰的。她随意打量着视线可及之处,正好眼尖的发见林越独自一人在小卖部处逗留的身影,挺直而修长的身板,倚靠着玻璃柜,对着店内背后陈列着的东西指指点点,结账后手里拎着一听汽水,背光而行,不知是要往哪个方向走。


时一躲在暗处,明目张胆的循着林越的轨迹调换视线方向,直到他离自己所处的位置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这才慌了神。


他该不会也来这吧?她暗想。


她惊得脊背瞬间发凉,又不知道该挪到何处,只能顺势掏出手机,屏幕亮度尽可能调暗些,低头假意在翻阅着什么。


她知道他来了,正向她靠近,他踏着草坪与枯枝,行走时裤缝间的摩擦声,清晰可闻的稀疏声都入了时一机敏的耳中。


“你也跑出来了?怎么躲到这偷玩手机了。”林越毫不避讳的在时一身边坐下,慵懒的靠着木制椅背。


“里面太闷了。”她假意露出一脸你竟然也来了的惊奇,把头从手机屏幕前抬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的近距离仔细打量起林越那握住易拉罐骨节分明的右手,单手操控着铁罐,驾轻就熟,食指轻巧的在罐环上一翘,“呲”的一声是打开易拉罐环后气体迸裂的声音,吱吱作响,气泡争先恐后的往开口处冒。林越漫不经心的单手打开易拉罐环,动作顺畅而撩人,换作别人,时一定会觉得耍帅且装逼。


她自是吃他的这一套,管他如何浑然天成的做作。将无意间从他身上发现的细微之处,收入囊中,暗自欣喜。


私心也不过如此。只要主语是他,她都觉得新鲜而有趣。


“要吗?我再去买一瓶。”林越把亲手开启的汽水递到时一面前,欲起身。


“不用了,我不渴。”她内心虽很想立马接过,肢体却伸手阻拦,将已递到面前的冰汽水重新推往林越的方向。好沁凉的触感,“谢谢。”还不忘十分礼貌的道了声谢。


林越微微仰头喝了一口,瞄了一眼时一还拿在手中散着微光的手机,看到停在qq列表处的屏幕后,难掩暧昧:“等谁的消息呢,远处走来就见你一直盯着手机看。”


“没有,挺无聊的。”林越话一说完,时一就机警的把手机锁屏,最为微弱的光线也彻底没了,夜色又暗了几分。


他应该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她刚才打开却忘关闭他独属一栏的分组。


“《举起手来》这片从初中军训时就开始放,哎,真没劲,操场四周亮堂堂的,就这隐秘些,敢情副班长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也许目前就这一观点他们算是达成了共识。


时一没回话,林越口中的“副班长”三个字飘荡在空中、听在耳里尤为刺耳。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他见时一没打算回他,沉默反倒觉得尴尬,不如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兴许还能聊些什么打发时间。


“前不久,在你去小卖部之后。”她对他一直有求必应,话刚出口,就觉得说多了,她这么说不就摆明了林越到这来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


“你看见了?”


“还需要看见吗?手里拿着不就是了,难不成你要说你这刚从冰柜里取出的汽水,是从家里带来的,易拉罐上还一直往外冒着‘汗’?”她镇定自若的自圆其说。


“也是,刚还说准备再给你买一听呢。”又仰头喝了一口。


时一嘴角微翘,却没为自己的随机应变笑出声。


林越继续说:“我还以为你会填报附中的,那时你说挺多人报附中,我以为你口中的‘很多人’便是在说你自己,没想到这么巧,我们竟然还在一个班。”


时一有时候巴不得林越宛如自己肚中的蛔虫,一股脑的把所有心事都告诉他,剖白内心,对着他大声高喊,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巧合,他们能上同一所学校一点都不巧!


人们总说“无巧不成书”,可最为讽刺的是,书中人们所乐见其成的巧合与水到渠成的缘分都是凭一人之力主观捏造。


可她做不到,也宁愿自欺欺人的把一切都归咎于彼此命运本该如此,况且能在一个班不就足以佐证吗?


她有些矛盾。


蓄意实则是在誓死与命运作抗衡,待得逞又一脸与我无关和听天由命的抵赖。


“我估分不太准,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弘毅保守点。”她无奈的谦虚着,“而我当时是真以为你会报附中的。”她如实的诚恳道。


“我爸妈离婚了。”林越话出口,是毫无波动的语调。


时一有些错愕,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林越竟会对自己如此坦白,不亚于让伤疤重见天日,还真诚的叮嘱她,伤口很疼。


也许是气氛使然,四周阴暗无比,撕开、缝合也都是悄无声息的事,无关痛痒。


暑假那次尤翘楚以她所知晓的关于林越的信息为饵约她出去,说的便是此事,当时知道的人不多,毕了业,同学间的消息也就时断时续,没人会八卦着刨根问底,大家对此知之甚少。


她静静坐在一旁听他说,不插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初三下学期,我总觉得家里气氛有点不太对劲,跟以前相比凝重了许多,我当时只当他们太注重我的学业,怕我分了心,不敢弄出太大动静,难免压抑。我爸妈都有各自的事业,虽没有对我时时嘘寒问暖,但最起码从未怠慢过父母的职责所在。他们忙于为生计拼搏事业、忙于为我奔波学业,却忘了为自己经营爱情。在那个死板、庸俗而迂腐年代,两情相悦本就不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可到底是没熬到最后,婚姻状况岌岌可危,仅有的联系便是身为独子的我,而我应当早该知道他们既然可以因情而起,自是可以无爱而分。”


冰汽水早已没了刚才气泡不断涌现时的声响,只留有顺着铁皮罐光滑的曲面滑至木椅上那一圈还未蒸发干透的水渍证明它的存在。


“他们为了我行走于变幻莫测的职场中,也为了我选择暂时的隐忍,百密必有一疏,他们怎么可能做到事事俱全。中考前我发现了离婚协议,没说破。终于我考完了,自我解放了,也解放了他们。”林越仰头喝下最后一口,甘畅淋漓。


“所以,这便是你没以最理想的状态发挥实力的根本原因?”


既然林越已能敞开心绪话昨日,她更是不用装出一脸不必要的紧张来可怜他。


“怎样算我最理想的状态?考个如江则一样的瞩目成绩?”他嗤笑。


时一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接。如果现实真如他所言,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说到底还不就是我心里素质差,他们要离婚也是他们的事,不会因为我的成绩波动有所改变,我可不想把这当作借口成为情有可原的惋惜,临场发挥也属于实力的一部分。”


学生总喜欢在考试结果公布后懊恼,对着试卷上的钩叉对错指指点点。诸如一开始我本来写对了,如果当时没有犹豫再三的一再涂改就好了;早知道就认真审题了,我把题目要求“正确的”看成“错误的”等等。


时一想起那晚班会上台竞选发言时,看到教室后面那块黑板上的箴言“态度决定一切,细节决定成败”。只知在考场上栽了跟头,一味的归咎于“本来”和“早知道”,却不肯检讨自身,承认知识漏洞。在误打误撞后,又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


“少自信了,我可没准备这么安慰你。”林越说的头头是道,她再为他留有余地也是多此一举,还不如逆鳞而上,摆出一副“你想错了”的面孔,“你心里素质差已经无需否认了,如今能说的这么宠辱不惊,也都是后话,当时还不就是一个因此紧张兮兮的看不开的男生。”


林越释然,不置可否:“副班长端起架子来果然不一样,说话也一套一套的。”竟有心思开起了时一的玩笑。


“你别恶心我了,也不是我想当的,用不着时时刻刻张嘴闭嘴的用这身份提醒我。”时一弯腰拔了根草,用指甲掐断,反复如此,直到变得细碎,手一松,又散入草地里,底气不如刚才。


“我没那意思。”林越开始紧张的解释,努力调整说话语气,尽可能的让时一从中明白他话里的无心之意。


“鬼知道你哪个意思。”而她又故作钻牛角尖,死扣字眼,然后大度的作罢,“算了,是我自己心里素质差,怕担不起这个责任,不怪你。”


她情绪的快速转换如期惹来林越爽朗的笑声。


恍然间,时一觉得,在这月明星稀的夜色中,有那么片刻他们像极了小打小闹的小情侣。


01


中考前一晚时一在父母的督促下早早熄灯上床,越是逼近重要日子,越是令人心神不宁,她睡不着,数羊都没用。最后索性翻身下床,扭开书桌前的台灯,重新检查一遍考试用品是否都装进透明笔袋。


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安抚她躁动不安的心。


前几日,外婆打来电话,想了解有关自己的一切考试信息,譬如日期、天数、准考证号、考试地点以及考场序号,为确保准确性,还让她亲自将以上信息逐一编辑好短信发送。


据其在电话另一端的描述,今年家乡小镇上的寺庙香火烧的很旺,不少与自己同级考生的家长在神佛面前跪拜祷告,烧香祈福。


她向来不迷信,也从未有什么人事需要向天神请愿指点。


所以当廖韵之在自己身边念叨着“尽人事,听天命”这一天命观时,她忍不住吐槽。


“你只是侥幸的希望得到天神的眷顾,让他老人家在天上多照应照应在凡间的你,即便你人事还没尽完。”


说这话时她们正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里转悠,对着各色型号的笔芯无从下手。


“你不懂,必要的仪式和诚挚祈愿的心意是一样也不能少的。”随后扬了扬手里选中的印有“孔庙祈福”和“考试必备”字样的0.5笔芯,“我们占尽了地利,天时自然也少不了。”


廖韵之所说的地利是指,考试地点正巧安排在临校,省去了路途奔波,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那我们所拥有的地利,算在天时内也不为过吧。”时一竟被廖韵之神神叨叨的天命论说服的有点动心。


或许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也是必要的。


在大事面前没有谁愿意与自己过不去,宁可信其有也并无害处。


“这么说也对。”廖韵之拿了三根同款笔芯后向柜台走去,丢下还在货架前犹豫不决的时一。


最后还是不争气的违背初心,将普通的考试笔芯放回原处,慎重的拿起了被孔庙祈福着的0.5笔芯,一开始振振有词的架势在这“不同寻常”的笔芯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到底是凡人啊。时一在心中不由感叹。


越是思及此,在混沌的黑夜中意识越是清醒。


后来尤翘楚告诉她,那是因为廖韵之在紧张中考,没写诸如此类字样的考试用具她不放心。


所以时一在中考前的16岁生日来临之际,对着烛光祈愿,希望高中能在一个班。


她相信“事在人为”。可当结果无法预计,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又无从计量得失,她满心期待能得到天神的垂怜。


也许某种意义上说,人就是因为在某些人事方面不顺遂,从而幻想神佛的虚影,以谋求心安。


倘若事事得偿所愿,尽人事皆有所获,那神佛也皆为泡影,形同虚设。


廖韵之紧张中考,而我紧张你。时一对着自己如是说。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沸腾热闹的场面有别于前几日的紧张氛围。摆脱一段时期的学业束缚,人人都沉浸于片刻的欢愉,趁着考后的激情还未消散,把肆意洒脱留在当下,糜烂欢歌留在日后。


“时一,你志愿填报得怎样了?”阶梯座位旁的墙面上等距悬挂着扬声器,其一正对着她们,震耳欲聋的音量足以令时一不时搓揉着耳朵,满场的欢呼附和着舞台的激情四射,廖韵之说话的声音也不得已扩大了几分。


时一一脸嫌弃的看着身旁另一位频频坐下,起立,鼓掌,叫嚣的尤翘楚,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该安分守己的坐在原位,可对方继续把双手捂成圆筒状旁若无人的欢呼。


时一只得作罢,回答廖韵之的问题:“恩,我第一志愿填的是弘毅中学。你呢?”


弘毅虽敌不过省内排名前列的一中、三中、附中,可也丝毫不逊色于其他高校,在一类校中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也是,关键是离我家近,又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廖韵之说道,而后看了眼坐在后两排的林越,“那你问过林越没,能在一所学校我想对你来说再好不过了吧。”


“我没亲口问他,但我知道,所以我才决定的。”时一隔着人群也向后看去,林越正同旁边的男生讨论着什么,难掩笑意,目光一直注视着舞台,看来他也乐享于此。时一不敢多看,生怕被发现,只是几秒,就把头转了回来。


考后估完分,时一把分数的大致情况告诉爸妈,只是为了让他们对自己的学业和未来有所预估判断,不用征求他们意见,任一学生都知道应该在分数所能把控的范围内填报最好的高校,这样才不枉自己比别人高出的那几分。


“你就赌一赌,第一志愿填报附中,万一今年分数线有所下降,正巧被你撞上了,你就高了那么一两分,不就赚到了吗。”爸爸坐在沙发上,按着手里的遥控器随意切换着频道,对着厨房喊话。


“我觉得你爸说的对,你就碰碰运气。”妈妈削着水果对着静候一旁准备切块装盘端出的时一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报弘毅就更保险些。按照你们的说法填报,万一弘毅第一志愿收满了,那我的第二志愿不就作废,到时两边都顾不上,不就得不偿失了。”时一预估的分数在附中历年分数线左右,她自然也考虑过碰运气,可她另有所图。这么说只是为了留条后路,否则到时没事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分数线公布,自己能上反而没报,必定会想七想八觉得自己心里盘算着什么,“况且还不知道我自己估的分准不准呢。”


其实她也不敢确定林越填报的第一志愿就一定会是弘毅。


“也是,那就按你说的填吧。”爸爸不再多话,终于切换到了称心如意的频道,用牙签插着水果送进嘴。


毕业典礼开始前,各班学生先在本班集合,分发材料、毕业照和毕业证书,而后才统一进入会场观看表演。时一作为学习委员,班主任让她将志愿表交齐送到年段办公室,各组长陆陆续续将本组成员的志愿表交来,时一假意清点核对人数有无错误,实则是为了偷看林越的志愿填报情况。确认无误后,会心一笑。


“难怪,我还以为你是念着我们的情谊,估摸着我们的志愿取向填报的。”


“当然,我也考虑到你们了。”时一承接着后话。


“放屁!友情才没这么大的力量。”尤翘楚毫不客气的插话,拆了时一的台后一屁股坐下。


时一有点心虚,但能和她们同校自然也乐见其成。


“你怎么不看表演了,刚才还那么起劲。”廖韵之知道彼此间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也清楚林越在时一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可撼动。


“没意思,到朗诵了。”尤翘楚双手交叉抱胸,一脸怨念的回话,“舞台表演这种东西只要不废话什么都好。”


确实,现场的氛围安静了许多。


年轻人偏爱于时下风靡的流行音乐和洋溢青春活力的舞蹈,这些节目总能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调动众人身上的活跃因子,不断炒热现场的气氛且永不褪色。


朗诵过后,除了小品表演的几个细节不时能得到现场不错的反应外,其他时刻大家都兴趣缺缺的坐在原位,场上主持的麦克声也难掩交头接耳的嘈杂,更别提学生代表上台致辞发言这类形式性的流程,也就轮到校领导、老师讲话祝贺毕业时大家才懂得适时收敛。


散场后,廖韵之和尤翘楚早就被别人拽没影,楼道口狭窄再加上人流涌动,时一在会场门口向里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和统一的校服,找不到她俩,落单的自己只能随着人群向操场走去。


在左拥右挤的楼道内,时一寸步难行,每下一级台阶、人群向前推进一步都格外艰难,注意着脚底的阶梯,小心的走着,她有点后悔过于草率的随大流,应该在会场门口多等一会,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再走,这样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么令人难受的境地。离开了空调房,室外温度一下升高,推推嚷嚷,嬉笑打闹的楼梯间,汗味一下子就涌进了鼻腔,不时还会触碰到前面同学汗水浸湿的校服。时一毫不夸张的认为,还没等从四楼走到操场,她就先眩晕在这。


“早知道就等会再走了。”


自己刚在心中抱怨,一旁就有人替自己说出口。头顶上少年清新爽朗的声音,让她不由得抬眼看去。


“林越。”时一有点吃惊,却还是矜持的以平静的口吻打着招呼。他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的?是因为被人群推就着走到身旁看到自己而后状似无意的开口,还是因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而后才注意到身边的熟人?她很好奇。


“时一。”林越转眼看向时一,明眸里闪过一丝意料之外。


看来是后者。也是,自己只顾低头留心脚下,也不曾与人交谈,任谁也不会在如此令人急于摆脱现状的场合下注意到旁人是谁。


林越的意料之外是因为竟一直没注意到自己,还是因为自己竟会先开口喊他。她不得而知。


“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时一回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她的毕业快乐饱含着喜欢他的悸动迎接对未来的全新期待,而他更像是在诉说再见。


初中三年,她与林越的关系尚浅,虽都在一个班,但印象中仅有的几次对话也多半关于收发作业,或帮人传话。严格意义上的谈话也许没有,偶尔同学间相互麻烦时的请求也寥寥数语。


由于是学习委员的关系,作业汇总登记的工作总要交由她负责,就算学习优异如他,也会碰到硬伤。初一还能安分守己的交语文作业,初二偶尔几次会拜托自己从一摞作业本中随意抽一份给他,洋洋洒洒的写下,然后道声谢。他始终待人客气,时一也不忍推脱,换句话说,也许因为有求于人,而且彼此还不熟络。前后算上也不过两句“语文作业能不能借我一份?”“谢谢。”


想来最多的一次应该是在初三上,林越刚从球场回来,仰头一口饮尽剩余的半杯水,组长在一旁催交着作业,他忘了当日的调课表,侥幸的以为只要在距下午语文课前补上便不成问题,得知语文调到上午后,才如梦初醒,火急火燎的从抽屉中取出作业本,跑到时一身边坐下。时一忙于手头工作,一边核算各科收交人数,一边列出缺交名单,腾不出手,让他随意抽取一份就好,整个过程她都没抬一次眼。直到林越抄到一半时和她搭话:“难怪语文老师总在我面前夸你,字迹工整,成绩优异,任谁看了这作业都赏心悦目。”


时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他抽取的作业本后才了然。她笑笑,谦虚的说:“这只不过是她用来批评你的幌子。你要是拿出对数理化一半的执着分给语文,她也就不至于总拿你说事。”


“人生都因语文而变得不美好了。”林越慌乱中还不忘打趣,故作无奈的叹息。


可是却因此成了我唯一有资格在你面前炫耀、令你赞叹的资本。这种借由他人之口,让你稍加注意到自己的成就感莫名在心中逐渐升腾,经久不息。


“也许它生来就不可爱。”时一也应和着,“但你也不应该把这份委屈在作业中表现得太露骨。”


“很明显吗?”


“你说呢?”


后来林越便不再拜托时一借作业,语文老师也接连找他谈话过几次,此后他都恪守本分,语文作业也不随意了事。时一不敢邀功的以为这次的聊天改变了多少他对语文的态度,她更愿意相信是大难临头前优生与生俱来的学习自觉。毕竟中考近在眼前。


所以对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名同班同学。时一想。


“似乎很多人第一志愿填报附中。”这数据一点也不可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很多人”多到怎样的程度,也许没准也就一两个。时一不懂,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主动的迫切希望与他聊点什么。但讲完她就开始后悔,这话题岔的一点也不高明,胡编乱造的开场白一点也不严密。这是今天第二次谈到这方面的内容,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是吗?不过我可不想在这呆六年。”林越似是玩笑的说出口。


附中与他们所在的中学处于同一区域,省内数一数二的高中,按常理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熟悉的地形路线,优良的教学资源,没有理由不心动。仅因“不想在这呆六年”这点而将自己拒之于门外,理由似乎有点牵强。


所以他报了弘毅?时一想不明白,却也没再问出口。


也许人各有志。这么理解比较说得通吧。


在熙攘的人群里,是这三年来的第一次并肩而行,她迈着与他相同频率的步伐,随着他一步步朝着同一人生岔路口前进。


人群终于游散开来,毕业生们在校园内游逛、合影留念。


时一找不到尤翘楚和廖韵之,欲从包里将诺基亚掏出拨打电话。她爸说,等成绩出来、各校录取名单公布后再给她换新机。初中时买诺基亚纯粹是为了提防她沉迷电子产品而耽误了学业,用他的话讲就是“你只需要在必要时打电话、发短信就好,其他功能也是白搭。”毕竟她当初嘟嚷着让他买手机也是以“万一有问题需要向同学请教”学习上的联络为理由,且那时真正意义上的触屏时代还没到来,诺基亚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


“要拍张合照吗?”时一正欲拨出的键,在听到林越的邀请后,收回了手。


刚才在自己附近不少人要求与林越合影,他人缘一直不错,长相也讨人喜欢,受到大家的青睐,特别是女生也是无可厚非的。为防被当成人肉背景,她已经尽可能的站远些,可他突然这么热情的邀约,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当然她还是很知趣的懂得,这话不过是三年同学情谊的彼此客套。


“下次吧。”时一看了看他身后的围观群众,无论男女争先恐后欲和他合影的人如果排成队伍,恐怕一时半会还轮不到自己,她扬扬手中刚拨出的电话,谢绝他的好意。


林越的交际圈在时一心中仅次于尤翘楚。


她一直懂得拿捏分寸,懂得不着痕迹的收放自如,就算喜欢了他三年,在毕业的当口也从未有过告白的冲动。所以下次吧,来日方长,她又何必急于一时,机会总会眷顾有所准备的人,而下次他们将会在另一所校园相遇。


时一伸手撩了撩额头上几缕因汗水扭打在一起、紧贴着皮肤的发丝,皮肤上擦拭不完的汗水,周身都笼罩着一股夏日的燥热。


今天真的是太不适合拍照了。


很久以后,在高中的课堂上,时一回想起中考前后的那段日子,不禁失笑。尤翘楚总说毕业后要将课本撕碎,抱着一叠练习卷从楼层的阳台上纷纷扬扬的洒下,鼓舞了一帮“有识之士”,这画面她不止幻想过一次,她甚至一直秉着如此雄壮的信念坚持到中考结束的那一刻。可真到那时,她却只是嘴里拽着一句“混蛋,老子终于毕业了!”然后拿起一本书重重的拍向课桌,如愿的传来一声巨响,随后跟着大家老老实实的把所有的课本和卷子一摞一摞的整齐叠好,送给校门口收废品的阿姨。


10


军训结束后,离九月一号正式开学的日子还有两三天,对于时一来说宜宅在家中调养休息。


不出所料,一到家,迎来的是她爸妈毫不夸张的一句:“真是黑了一圈呢。”扳着她的身子左瞧瞧右看看。


“能不黑吗,这大热天的。”她提着行李往自己卧室里走,边走边一件件卸下手里的东西,“戴着帽子在树荫下训练已经很知足了。”


她一个人提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挤公交到家着实不易,熬过了烈日下的军训,差点没昏厥在汗臭逼人的车厢内。


当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浸在冷气充足的空调房内,裹着厚度适宜的空调被美美地睡上一觉。


手机搁放在枕边,睡意朦胧中不知厌烦地震动,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大到吓得她一个激灵,尚存的一丝清醒,竭力睁大仍带着倦意的厚重眼皮,朝着声源摸索而去。


屏幕光线刺痛了她,眯着眼,陌生号码?


“喂?”时一半梦半醒,勉强地问了声,带着困意,开口出声后是略带沙哑的音色,又认真地咳了两下,调整着嗓音。


“你刚睡醒?”对方小心谨慎地试探,听在时一耳中的话音一下子柔了起来。


“恩……没,我也差不多该醒了。”是江则,她听出来了。


当时她只记得把联系方式告诉对方,事后自己反而忘了存。时一条件反射性的如实回答,又善解人意的怕江则多虑以为是他吵醒了自己。


“怎么了吗?”


“我中午时发qq消息给你,见你不在线没回,想着一会上线应该就能看见,可仍没看到你的回复,就想着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哦,抱歉,我今天到家后就在床上昏睡过去了,帐号一直没登录,所以暂时还没看,我一会就上线。”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班级同学的电子档录入整理,我中午已经弄好一大半了,你只要检查核实一下就好了,文件我也发过去了。”


江则的声线温和舒缓,入耳是一片怡然舒心。


“恩,好的。”时一把手机拿离耳边,放在眼前看了下显示屏上的数字,不知不觉竟已是五点多了,夏季里窗外的天色还很亮。


她说完后,对方没再说话,却也没挂断,她在等江则继续交代些什么,接下来是几秒短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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