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男公主对自家小叔可是维护得很,她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半大女郎,又哪里知道怎么教养孩子。只是心里谨记,阿姑既然将小叔托付给自己,那就一定要照顾好,继而便渐渐一切都无条件站在小孩这边。
听到这话,司马衍更觉百口莫辩,正在这时候,看到庭门外行入的身影,顿时仿佛盼到了公义一般,忙不迭冲到廊下去,扯着嗓子叫嚷道:“姊夫,你来得正巧,你家小弟又用嚎哭冤我!我只是钟意尝尝你家饴食,他非要诬我欺他!”
沈哲子方得闲暇,听到这喊话顿觉头大,他若是知道皇帝今天要来他家,说什么也不会到内院里来。因而转头狠狠瞪了身后的庾彬一眼,庾彬讪讪一笑,说实话他也实在不想带这表弟来公主府,但却是被烦得实在受不了。
不过好在皇帝喊出声后,门中的哭泣声已经停下来,小沈劲眼圈红红站在门口道:“阿兄,我没有诬他!这大腹郎说此处不是我家,不是我家,我怎会住在这里!”
“鹤儿乖,这是你的家,不是他的家!乖乖的,让云脂娘子带你去洗一把脸,你阿兄没责你,放心吧。”
又闹哄哄一阵,便到晚饭时间。因有沈哲子在家,这大小两胖子都不能尽兴,只是各自案上摆了一份莲子羹。草草吃过晚饭后,等到沈劲下去睡觉,皇帝才一脸兴奋望着沈哲子道:“姊夫,姊夫,快让人把你家转脂筒拿来!许久不曾把玩,我真是技痒得很啊!”
“你技痒得很,我看你是皮痒得很!你每日在苑中闲得很吗?每日都有那么多时间惦记这些妇人之业!”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后便有些不悦,如今餐厅中也无外人,便指着皇帝训斥道。
庾彬见皇帝讪讪闭嘴,不敢顶撞阿姊,心中不禁一叹。若他在这表弟面前也有公主这样的威信,那过往这些日子可以少受父亲多少呵责训斥啊。他虽然已经进仕为秘书郎,但正职却是天子侍读,每每皇帝有过失,首先遭受呵责的便是他,实在苦不堪言。
对于皇帝的态度,沈哲子却不同于对待自家小兄弟,眼见皇帝被公主训斥的不敢开言,便皱眉道:“陛下难得离苑来我家一次,怎么能够苛待。少年人正该劳逸结合,终日埋首经卷不知休憩,还未明理,便先智昏。”
“是啊是啊!阿姊,我在苑中每日都是苦读经卷,伏案练字,不敢懈怠啊!你若是不信,可以问表兄啊!对不对,表兄?”
司马衍听到沈哲子的话,眸子便是一亮,当即便拉着庾彬给自己作证。
庾彬苦笑着点点头,他家气氛迥别于此,父亲在堂中,众人岂敢谈笑争执,都是正襟危坐,唯恐那不怒自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相较而言,他更喜欢沈家这样的气氛,虽有争吵,但亦有脉脉温情。
说话间,仆下已经送上一个木制的手摇滚筒,内衬多层,便是皇帝先前所言之转脂筒。说白了,其实就是分离奶油的脱脂机。时下北人多饮酪浆,那种全脂奶油性大,膻味重,对于喝不惯的人而言,不算什么口味上佳饮品。南人甚少饮此,一如北人甚少饮茶。
其实时下也有奶油,酪浆放置一段时间,脂肪上浮,自然凝固析出一层。这样的奶皮还要经过捶捣才能变成奶油,较之直接搅拌脱脂要麻烦一些。
皇帝自从品尝过沈家送入苑中的奶油蒸饼后,便惊为天物,不独喜食,等到见识过制作过程后,更是由衷的喜欢上了这种亲手制作美食的过程,可谓难以理喻的奇趣爱好。见这转脂筒摆上来,他便卷起袖子行下场,吩咐人往桶中添奶,俨然一副熟练工姿态,等到人将牛奶添加进去,便把住那摇杆咬牙狂甩起来。
这过程真是一个力气活,过不多久,皇帝便气喘吁吁停下来略作歇息。
眼见皇帝满头大汗状,公主便有些怜惜,皱眉道:“也不知你为何钟爱此事,交由旁人做不好吗?”
“阿姊你不懂!大凡技法,俱有其道。转奶甩脂看似简单,实则力道、疾缓若是有差,最终所成口味便都不同。饴食入我口中,滋味我自心知,此为私密,真正食家,岂能假手于人!”
听到皇帝一本正经说着自己理论,沈哲子禁不住感慨,果然是干一行爱一行,一行有一行的哲学道理啊。
于是接下来一个多时辰,厅室中便充斥着皇帝哼哧哼哧老牛拉磨一般的喘息声。兴男公主实在忍受不了此态,早早退场。沈哲子则与庾彬一边谈论着,一边坐看皇帝这个真正食家在如何努力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庾彬有些尴尬的转述了父亲的话,看到沈哲子眸子沉凝,便略有气虚补充一句:“家父位处不同,所虑与我等也都不同。我倒觉维周你在都中别样精彩,于我等同龄而言,可称表率。”
沈哲子闻言后微微一笑,倒不怎么将庾亮的话放在心上,转而与庾彬言起其他。
夜色渐晚,皇帝到了时间归苑,看着那小半盆稀奶油,挂满汗水的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只是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临走前,还吩咐沈哲子稍后让人将稀奶油加工好送去苑中,大概是自己的劳动果实尤其甘甜。
沈哲子不禁摇头叹息,若苑中他那岳母知道皇帝每次来他家要做什么,大概更要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他倒觉得,皇帝不管钟爱什么,只要不过分的劳民伤财,倒也不妨迁就一二,这位陛下也真是不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