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难挂风帆,全靠人力前进,淮上水流又是激涌,对体力消耗极为严重,如果船上战卒太多,棹夫太少,半途不继,这种情况那就太有可能了。要知道淮南军探入淮上窥望敌情的时候,虽然具体执行都是小船,但后路必有大船作为一个后继基地增补替换兵员。
想到这一点,众将不免哄笑起来。他们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奴兵游哨们余力不继但却目标仍远,不得不返航退回的窘迫境遇,一时间便更欢快起来。
过不多久,江面再次发现了奴兵游哨的踪迹,果然这一次轻舟之外,有一艘大船搭配而来,也从侧面印证了沈哲子方才的猜测。于是众将便不免笑得更加欢乐,继而便纷纷踊跃请战。
“也不必再多费力气,还是准备在岸应敌吧。”
沈哲子倒没有多少笑意,还是提醒众人勿要轻敌,奴兵即便不擅长水战,但若蜂拥而至,淮南军所需要面对的防守压力仍然极大。
随其话落未久,很快江上斥候便又来报,奴军今次前来可不只是一艘大船搭配数艘小船,而是足足十余艘战船,只是后继船上未挂灯火,远观时一时间有所忽略。
众将闻讯后,不免又是大骂奴军奸诈,居然还想在江面诱敌。
很快,奴军十几艘战船便出现在了水营外,近畔自有淮南军两艘斗舰上前迎敌,但还没有靠近,奴军舟船便就绕行而过。
类似的举动,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奴军舟船又不敢过分靠近南岸,单凭远观的话,南岸一线俱是灯火通明,大量旌旗招展,根本不能窥望出防守的虚实。
战斗首先打响是硖石北城,淮南军在北岸本就没有布置太多哨所据点,加之硖石城的重要位置显而易见,同时也有陆地上的进攻通道,所以很快便被选作首战拔除目标。
大概是吸取了此前颖口一战的教训,这一次奴军并未大部压上,而是只投入了千余精锐悍卒,在奴将李菟的带领下,各持弓刀械用分散开,沿着山梁攀爬而上,很快便抵达了立于高处的硖石城下,而后便结成十几人的小队,往硖石城城墙冲击而来。
沈云虽然孤军悬守于硖石城内,但这城池地险可恃,当夜幕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后,他便即刻命令兵众抛火于外,借着摇曳的火光看清楚奴军进攻的阵势,当即便有羞恼,立在城墙箭垛后向着城外怒吼道:“季龙小儿莫非小觑你家主上阿爷,此前颖口集众几万,今日来攻怎么才止二三伧徒!莫非此前一战,奴众俱都死散一空!”
伴随着沈云的叫嚷深,身前箭垛顿时便传来数声箭矢凿击声,奴兵循声以射,准头还不错。
“大王乃中国豪杰,岂是你等南貉夷徒能望!南贼所恃无非地险,若是寻常列阵野战,早将尔等夷贼杀绝!”
夜幕中很快便有骂声响应而起,沈云便也忙不迭示意兵卒引弓以射,但只听到箭矢掉落于地的声音,显然并未命中目标。不过他也并不羞恼,闻言后只是大笑道:“奴贼所恃,无非异于禽兽之四肢,若是缚住手足以待,早将尔等挥刀枭首,不须第二刀。”
说话间,奴兵便组织了一次规模不小的进攻,足足几百名奴兵在夜幕掩饰下直往城下冲来。沈云听到这声响后笑声不免更大:“奴儿只是畜生罢了,又无羽翅生出,若能徒手攀上此城,要赞你一声勇猛!”
说话间,他已经抓起城头堆着的一块岩石,蓦地向城下砸去,继而城下阴影中便传来一声惨叫,然后便是奴众们的叫骂声。
硖石城虽然狭小,但是城墙却极高,俱是整齐的岩石堆叠而成,甚至寻常的云梯都难直扒城头。这一群奴众轻装而上,自然不可能对城防造成什么威胁,被一阵乱石打砸,丢了几十条人命后只能一边叫骂着一边往后退去。不过也因此试探出了硖石城的守务情况,很快便又有更多的奴兵在城外聚集起来,准备发动下一轮的进攻。
而此时江面上的奴军渡攻终于正式开始,大量舟船自颖口涌入淮水,单单船上的灯火便在江面上铺开十数里!鼓号声,奴兵们的叫嚣声一时间压倒浪涛,直往对面涌去。很多时候,精巧的战术技巧固然重要,但当数量庞大到某种程度,那么所谓的技巧经验又全无用武之地。
奴军足足数百艘大小舟船,几乎铺满了这一片淮水水道。淮南军原本在江面上还布置了一些舟船准备扰敌,可是在面对如此庞然大势,也唯有退避一途,虽然眼下风自东南而向西北,奴军攻南并无风力可借,但仅凭人力足可逞威。战船铺天盖地涌来,以一种碾压一切的气势冲出颖口后便顺流而下。即便兵众都不出手,单凭舟船的撞击之力便能扫荡对手!
淮水开阔且深,江面本不宜设防。不过淮南军深谙该要如何利用水力,因而在江面上也都设置了一些浮障,巨木上镶嵌了大量的铁锥仿佛一个巨型的狼牙棒,水下则连接着石块以为锚定。这些浮障因有石块坠力拉扯,本身又兼有浮力,并不会完全随波逐流,半潜于水中,当快速航行的战船撞上时,即便不会即刻粉碎,也多被铁锥扎透底舱,江水汩汩涌入。
奴军对于今次抢渡也是构思良久,虽然受此阻挠,但也并未惊慌,一些直接撞毁的船只虽有兵众落水,但船只之间多有坚韧竹麻、兽皮编成的巨网张开,每有兵卒落水,自有这些大网捕鱼一般捞上,被打捞起来的兵众再分散安置余船,溺死损员得以大大降低。
因为江面并无拦截,所以奴军舟船大队很快便行驶到了肥口附近,其中近百艘战船仍然保持着原本的航行速度,直往前方的硖石口冲去。至于剩下的战船,其中一部分锚定江心,另一部分几十艘战船则是弧线转向,直接往南岸的肥口冲来,想要顺势涌入淝水。
看到奴军在淮水上还算顺利的完成变阵转向,看来也的确在这方面下了一番苦功。眼见前阵奴船将要涌进肥口,随着沈哲子一声令下,早已经在水营待命的两千多淮南军卒们便将裹着油脂麻团的火箭引燃飞射。
水战之中,火攻无疑是克敌制胜的一大宝器。在这方面,淮南军自然不落人后,大量火箭飞射而出,很快前阵战船便都被火舌舔舐笼罩。但船上却并未如预期一般出现兵卒叫嚷崩溃的画面,反而仍然保持着原本的速度直冲入淝水中。
“这些奴众,莫非真的悍不畏死?”
眼见这一幕,观战待命的众将们俱都不乏疑惑。他们也看得出来,前阵这些奴船吃水不重,应该也是为了防备淮南军火攻,因而少置兵众以此冲阵。但问题是,就算没有太多兵卒在船,那些棹夫们若察觉到战船被火势笼罩,应该也会惊慌逃命,绝不会再保持原本的航行速度。
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随着一艘战船被烧得彻底解体,船体崩溃开,众将们才看到这艘奴船的构架略有不同,甲板上和侧舱之间有着比较严密的封锁,棹夫被囚禁于侧舱,即便是上面起火,也根本逃窜不出去,只能寄望于加速摇橹航行,在船彻底被烧毁之前冲出火攻的范围。
不是悍不畏死,而是草菅人命!每当一艘船被烧毁破裂,破裂的船体中便会冒出许多已被烟、火熏烤焦黑的尸身浮在江面。这些棹夫们有的至死两手仍然紧紧抱着桨橹,仿佛是以为只要努力就会有活命的机会,可是他们却不知,无论如何努力,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随着这几十艘船涌入肥口,淮南军忙于应对时,江心中奴军后继舟船中又多舢板走舸入水,承载着大量的奴兵,直接往肥口两侧水营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