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不得他!”张舜卿低声道:“我回门的时候就叮嘱爹爹必须练拳练功,不管多忙也不能放下。李东壁这人必须找到,我会给湖广巡抚写封信,要他务必把人送到相府。”
身为张居正爱女,她比其他人更了解父亲的毛病,一方面是口腹之欲难以遏制,另一方面在内闱上也缺乏自制。原本就是阿古丽一个,不久前又有一个名为布丽雅的波斯美女送来,亦是个身段妖娆姿色绝美的女子。父亲的年纪足以当她的爷爷,要想对付这样的美女并非易事,只能服用各类补物阳药来弥补。
每天睡不了多久,就要处理公事,又要应酬那些美人,纵然参天大树也禁不起如此砍伐。原本对这一层想的不多,只以为父亲年不过花甲,以首辅身份以及张家财势来看,这个年龄还处在黄金时期很多事不用担心。可现在经过范进提醒,她才意识到,局面已经不容乐观。
张家如今的局面可以算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是仔细算来,都是张居正自己支撑局面,一旦张居正自己有个好歹,下面的人实际没一个能支撑起局面。江陵党人里与张居正交情最厚,被张居正戏称为李三壶的李幼滋去年又已经病故。其他江陵党人跟张家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依附关系,张居正如果不在,这些关系还能用多少谁也没把握。是以张居正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也决定着张氏家族的兴衰,他那不健康的作息方式就必须引起注意。
“现在是一进一退两手方案,于进就是借着官学名号,让一批我们的人读书进学,然后放到地方上当官。不但可以推进新法,更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羽翼臂助。至于退……不算卿卿你的嫁妆,我手上还有一些钱,咱们委托个得力的人到江陵去买些田地,但不要寄在泰山名下,全部买成祭田。”
“祭田?”张舜卿在范进怀中忍不住一阵轻微颤抖,“不……不至于到那一步吧?祭田最大的好处,就是抄家的时候不会动,能给子孙留一条安身立命之路。可我张家忠心耿耿,怎么可能……”
“只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不要太紧张。其实张家族产增加万把亩田地,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就当是我这个毛脚女婿,为了讨老泰山欢喜,去给张家列祖列宗送点孝敬就好了。”
族里的祭田从当下意义上说,就是为了维护祠堂以及坟茔所需经费的来源,但是数目并没有特别严格的限制。由于祭田属于全族共有性质,买祭田视为捐献,所以只要当事人不犯灭族大罪,朝廷不会抄没祭田。但一般人都想要土地传给自己的儿孙,于购买祭田的愿望不高。范进自己在家乡的祭田也就是百来亩,这次给张家添置的祭田百倍于自己家族。即便是他在江宁做清官发了横财,这种慷慨也是不多见。更何况把妻族的利益放在自己家族利益之上的男人,可着大明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张舜卿在范进耳边道:“相公……如今妾身相信,即便日后张家真有什么风波,你都不会辜负我。上天待我恩厚,送了这么个良人给我,明天拜过阿姑,要特意谢过老天。”
等到天光放亮,夏荷带着几个丫鬟进来给新人道喜讨赏,随即伺候着两人穿戴衣服,去范母房里问安。路上范进小声道:“我娘没那么多礼数,另外年纪大的人贪睡,你大早晨去问安,她老天不亮就得起来忙和,反倒是给她招罪。今后这媳妇问安的事就免了吧,到吃早饭的时候去问一声就好了。”
“嗯,一切都听相公吩咐。”张舜卿应了一声,等到范母房里时,见胡大姐正伺候着范母抽烟袋,看那模样就知道一晚没睡好。不过见了夫妻两人给自己行礼的样子,范母也是满面笑容拉着两人的手说个没完。不管怎么样,儿子得中功名于先,成为宰相门婿于后,在当今天下的标准判断,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范母不但替儿子高兴,心中也自欢喜。
一个寡妇拉扯儿子不易,当日含辛茹苦操持家业,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要让儿子读书,求的无非是有朝一日可以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如今却已经是使奴唤婢,穿金戴银,当日金沙乡最富的洪家现在自己眼里连破落户都不算,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成为真实,这种喜悦与激动自不待言。
范母颤抖着把张舜卿扶起来,请她赶紧坐下,张舜卿却摇着头,站在范母身后。并没有任何眼神或是身体动作,胡大姐就下意识地远远避开,不敢挡路。张舜卿也就顺理成章地站在范母身后,接替大姐的工作给范母装烟袋。又吩咐夏荷道:
“把府里来的丫鬟婆子全都叫来,参拜太夫人。今后太夫人就是她们的主人,谁要是惹了太夫人生气,绝不轻饶!”
随同张舜卿陪嫁而来的丫鬟仆妇,很快便来到院外,按着身份级别,轮番到房间里拜见老爷夫人,这种称呼也能看出张舜卿的安排,让他们自认范家人而不是张家人。她们的差事从管家、管账一直到范家几处店面的管理都有,日常的粗使杂役也包括在内。这些人有的是成了亲的,她们的丈夫子女也随着过来,连同身契都作为礼物送了过来。
范母看着这些丫鬟婆子的行动举止很有些大家风范,再想想家乡带来那些婆子,不得不承认,两下差距是在是有点大。但是总归是乡亲,不能撒手不管,范母试探着问道:“媳妇,你带来的人,娘自然是信得过的。可是她们把事情都做了,原来那些人呢?总不能让她们没事做,光吃闲饭吧?”
“阿姑放心,媳妇既然过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她们与原本的仆人一样,都是咱家的使唤人,媳妇定然一样看待,不会让谁抢了谁的饭碗。只不过家大业大,人少了照应不过来,让她们来帮忙就是。媳妇这里只认家规不认人,也不管是新人老人,家规面前一视同仁,保证不会厚此薄彼。她们还得跟家里老人多学呢。”
她又看看一边如同受气包一样的胡大姐,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一起来到范母面前道:“媳妇这里还有个想法,要请阿姑点头。媳妇想过一个月,就把胡家妹子接过门来,给个名分。相公不知几时就要授官,到时候再办就来不及,只能越快越好。就是这样有些委屈了胡家妹妹,不知道阿姑这里答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