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泰山,小婿听说内兄是惹上了代王府的女人?”
薛文壁一摆手,“老爷不必客气。老朽乃是戴罪之身,万不敢攀扯官亲。老泰山一句,千万不要提起,否则老朽就不敢和大老爷说话了。老朽在江南时,也以为宗室子弟,各个都是富贵人物,直到来了这里,才知道大错特错。亲王郡王自然是富贵,到了下面就不好说了。有的人富甲一方,也有的穷困潦倒,比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朝建立之初,朱元璋定制度不许宗室与四民通,就是不许宗室从事任何工作,全部开销来自田地和禄米。到了万历时期,宗室孽生滋息规模庞大,已经成为大明朝的一颗毒瘤。像是山西一共五百多万人口,宗室人员在册的就有四万多,差不多一百人负责一个宗室压力不问可知。就宗室内部而言,也出现了严重的分化,生存状态差异巨大。
禄米发放到藩王一层,下面的将军、中尉等等,都是从藩王手中领取禄米。藩王近水楼台,自己自然大发横财,连带郡王一级以及亲支近派,都可以落个丰厚身家。真正倒霉的是远支小宗,自身在朝廷里没有发言力,想抗议都找不到地方,禄米被扣了没地方说理。表面上虽然是天家苗裔,实际反倒受制于王府的下人管事。
限制于身份,这些人不能从事任何工作,得不到禄米的前提下就只能饿死。乃至到了万历时期,已经有一些偷偷跑出藩地,隐性瞒名当流民打工,去谋一条生路,或是干脆继承祖宗基业,拿起打狗棒去当乞丐。
女性宗室情形也是这样,虽然她们在得到名字后,从制度上可以得到田地和禄米。但是到了基层的宗室女子,这种制度也很难落实,受制于吏员盘剥,宗室的压榨,很多远支弱宗的女子到了二十几岁得不到名字,也就得不到嫁妆不能婚配,成了老姑娘。比起婚姻问题,更要命的是吃饭问题。没有名字就没有禄米,在山西这种地方想要活下去都很艰难。
一些走投无路的女人,被迫用最为人类最为原始的方式换取活下去的口粮,一些人也抱着尝试金枝玉叶的心态乐于光顾。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秘密,否则谁也没得玩。
按照薛文壁的说法,自己儿子显然就是酒后找了这么一个女人,然后被宗室捉到现行。至于为什么现场还有个薛长策……道理也简单,省钱。毕竟边军都是苦哈哈,做这种事也要精打细算,能省一点是一点。这里面的设计因素傻子都看得出来,可问题是看出来也没用。薛家本来就是发配边地效力,薛文龙在陕西那边还有过殴打宗室子弟的案底,只不过明朝的行政体系和科技水平决定了,他在陕西被通缉不影响在山西立功受奖。可如果这件事闹大,连陕西那边都得到消息,那怕就真的不止死一个薛文龙那么简单。
薛文壁朝范进举起水碗。“这里都是穷人,买不起好酒孝敬大老爷,就连这水也不是好水。但我们有的除了一颗忠心,就只有这水。不知老爷喝了这水,能不能答应老朽一件事。”
“老泰……老人家有话只管吩咐,不必客气。”
“若是大老爷方便,能否把长策的性命保下来。他和文龙不同,乃是家里的独子,成过亲,可是老婆难产死了,一尸两命,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如果他被斩了,他家就断了香火。另外梅氏那个女虽然做了些错事,但是她爹与我是结拜手足,也是为了朝廷战死沙场。若是让她入乐户,我怕她死鬼老子面上无光,就算念着她爹的战功,也不该如此。”
“这是自然。我不会让梅氏做乐户,也不会让内兄和萧长策被斩。不过晚辈有些地方不太清楚,大同的环境如此恶劣,连宗室都要靠那种方式谋生了?”
薛文壁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看看范进,随后道:“五儿与我分别多年,我想让她今晚在家里吃饭住一晚,大老爷不知意下如何?”
“应该如此。晚辈也要在老前辈家里讨口饭吃。”
薛文壁不置可否,只点点头。范进陪他说了几句话,这时窑厂里的几个婆子已经来到薛家,帮着薛文壁操持饭菜。看着两下说笑的样子,关系极是亲近,彼此如同一家人。范进传下令去,扈从们出去采办米粮,一口气运来十石粮食,宴请整个窑厂的居民吃喝。
米粮一多,人手就不够用。整个窑厂这边的居民凡是没工作的都动起来,帮着操办,或挑水或升火,忙得不亦乐乎。范进道:“急切之间肉食准备的有限,这倒实在惭愧。”
薛文壁摇头道:“酒肉都是给打仗的男丁吃的,这里的人都知道,不上阵的人有饱饭吃就足够。其他的,没人挑剔。老朽也算借大老爷的光,让他们吃一顿饱饭。这段时间赶工,大家辛苦,可是依旧只能吃五分饱,大老爷倒是帮了我的大忙。有这顿饱饭,或许明天就能把砖烧成。大老爷可以问问手下采买的人,这些米粮一共花了多少银子,就知道大家过的什么日子。”
范进这边的人采办粮食向来不在意价格,反正巡按走一趟山西绝不会赔钱。等到范进发问,负责采办的张铁臂才道:“这里的粮食比大同还贵,一两八钱采买一石。”
他话音刚落,一旁正在烧柴的一个妇人急道:“一两八钱?这个时候粮食怎么落价了。这位大爷您行行好,能不能匀个一斗半斗的粮食,我家小四还小,整天跟我喊饿。我这当娘的也没有办法,只要能让他吃几顿饱饭,做什么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