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我,大步走到院里,跨上摩托,呼一下驶了出去。
我把房门用力关上,倒在床上痛哭起来。从小到大还不曾这样痛哭过,就是小时候偷跑到御书房玩,结果把玉玺掉在地上摔坏了一只角,被父亲倒吊在树上打时,也没像这样痛哭过。眼泪好似开闸的水龙头,一直不停地流着。心里似乎有把锯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磨着,那种疼不是剧痛,却难受得叫人坐立不安,我宁愿被吊起来打一顿,也不愿受这种折磨。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啊。
嘘小声点,不要吵醒了魔鬼,会被吃掉的。
那怎么办,我们还要办事呢
长老晓得该怎么办的。
床边传来喁喁细语,我侧头望去,妈啊,一大群鼠人正站在床边
我惊得一跃而起,“砰”地撞上了天花板。陈旧的天花刷刷刷地掉下大量灰尘,地下的人大声咳嗽起来,惊动了隔壁的农妇母女,点着蜡烛来看,一看吓得尖叫着把蜡烛往屋里扔,被蜡烛油浇到的鼠人跳着脚呼痛,一时间小小陋室鸡飞狗跳,不,应该是猫飞狗叫老鼠跳
喧闹声中只听一把苍老的声音叫道:“请不要误会,请少安毋躁,我们是托瑞的朋友”
托瑞的朋友那家伙两天不见,我还以为他彻底消失了呢。他不是迷路了吗,怎么找到朋友的
喧闹渐渐止住了,我安慰了一下农妇母女,她们唯唯诺诺地出去了。我关上门,坐回床沿。
众鼠人已经平静下来,远远地站在墙边,领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比一般的鼠人还要矮,刚才那声音是他发出的吧
“托瑞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现”我问。
老头咳嗽一声,鞠了一个深度很足的躬,其他鼠人跟着鞠躬。
“首先,感谢您一路上的护送,正是由于您的保护,灵童大人才能够平安与我们汇合;其次,由于您的慷慨解囊,才让灵童大人在逃难途中不致受到饥饿威胁;然后,因为您的智慧,替灵童大人改变形装,才让他能够避开恶人的追杀;再则,由于您”
“好了,好了,拜托你不要再因为由于了,我的头已经够大的了,不要再让我头大。”
“据老夫观察,恩公您的头颅并不大,属正常范围。”老头一脸正经地道。
“我是说我现在很烦你们有什么事请快说。”
“是这样的,因为您的英明”
老头摇头晃脑地又准备因为由于,我一声断喝:“十个字内说明,否则不要说了”
“作为报答,为您算卦。”
加上标点共十个字,合格。
我疲倦地摇摇头,“算了,托瑞那家伙的能力我已经领教了,我不想再依靠什么算卦啦、巫术啦请注意,我们施行的是法术,不是下流的巫术,而且请不要在后面加上啦之类的语气词,听起来不够权威。,你闭嘴你很吵知不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不要来烦我总之我已决定通过科学的力量来寻找网友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心情低落,想一个人静静待着,不想跟人废话。
“可是,这是灵童大人要求的啊。灵童大人的要求怎可置之不理呢啊,灵童大人,您终于现身了。”老头欣喜地看着门口。
门口,托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瞧他那滚圆的肚子和嘴角边残留的食物残渣,难不成这几天他都在埋头吃喝这小子居然是什么“灵童”,他那副样子哪有半点“灵”气而且他还是个在逃难的灵童,如果早知道他身后有人在追杀他,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他一起走,那岂不是给自己惹祸上身
“灵童大人,恩公不愿接受算卦,她好像不相信我的法术,这真是老夫的奇耻大辱啊。老夫纵横法术界几十年,为君王预测了无数的卦,从未失手,居然有人不相信老夫,这叫老夫拿什么脸再待在这世上,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他说着就要往墙上撞去,被众人慌忙拉住。
托瑞摸了摸头,对我道:“我直觉看到你的网友在这个方向,可是起了卦又不是,所以让长老来帮忙算算。你不要吗”
我听到那老头能为君王测卦几十年,心就有点动了。
“他又没说他是谁,我还以为是个小混混呢。”
“小混混这太侮辱人了。”老头停止撞墙的举动,回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本本送到我面前,“你瞧清楚了,我可是世界法术联盟的首席法术家,这是我的营业执照,你看,没得假吧。”
我仔细看了看,果然是真的。
“原来是大师啊,失礼了,请坐,请坐。”我忙赔笑道歉。
老头得意地坐上床沿,又想起什么站起来。
“啊,有灵童大人在,我怎可以坐呢”
他对托瑞的态度毕恭毕敬,我不由猜测起托瑞的身份来。
一个鼠人在地上铺了一张皮毡,老头道:“恩公请坐,待老夫起卦开算。”
他指挥众鼠人围坐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周,他和托瑞与我背靠着背地坐于圆周中心。
“托瑞在这里干什么”我问。我总觉得这家伙不可靠,有他在的场合多半没有好事。
“你不能提供那人的任何信物,老夫必须借灵童大人的法眼看看。”
原来灵童的作用相当于巫师的法器。
“恩公请勿胡乱猜测,灵童大人乃九世法王转世,不可亵渎。”老头肃然道。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看来世界法术联盟的首席法术家还是有些名堂滴。我忙坐正了身姿。
因为背对着,我不知道老头是怎么算卦的。周围的鼠人都正襟危坐,双目紧闭,浓重的气氛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耳后方传来细不可闻的咒语,室内渐渐起了薄雾。我睁大了眼,哗,好神奇,居然是紫色的。
雾旋转起来,呼呼地从我耳边刮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雾越来越浓,弥漫整个室内,连对面的鼠人都看不见了。旋转的雾让人头昏,转到后来,我胃里一阵难受,哇一下吐出来。雾顿时散去,一眨眼工夫就烟消云散了,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老头大汗淋淋地站起来,神情有点疲惫。托瑞倒没事人样,依然傻笑嘻嘻,老头对他拜了拜。
“多谢灵童大人相助,大人法力深不可测,老夫佩服不已。”转身又对我道,“恩公的朋友此刻在京城方向。”他朝门外一指。
“那不就是先前托瑞直觉的那个方向吗”我困惑道,既然如此还算什么算
“所以说灵童大人的法力不是老夫一等可望可及的啊。”他擦着汗水说。
我不由看向托瑞。
他含着一根手指道:“我饿了。”
我倒,这就是所谓的深不可测的灵童大人吗
第6章1
前面是一条羊肠小道,两则的树群枝梗盘旋交会连成了一片天,阳光从无数的缝隙中洒下来,反射在覆满藓苔与羊齿植物的草丛中。沿途上的落叶松、赤松、栗子树、橡树的叶子落满了一地,将小道染成一片咖啡橙色。小鸟在树枝上鸣唱,它们的小脚不经意间踢落片片花瓣,晶莹的溪水潺潺流过植物的根茎,柠檬与池樨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引来成群的蝴蝶翩翩起舞。
秋天的森林美丽如画,但是我却没有心情欣赏。我问自己:不是已经确定了网友的位置了吗,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郁闷的心情在这如诗般的景色中显得更加凋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漫画中的忧愁的女主角,为着莫名的愀怅叹息不已。唉,难道这就是微忧的少女之心难道这就是青春期的历练
此情此景,我只想叹息着在泉水边整理那纷乱的思绪,谁知
“恩公恩公,你看那边,有好多花,好漂亮”
“恩公恩公,你看有鹿子在跑还有马,我第一次看到马”
“恩公恩公,这里有鱼耶,我肚子好饿,我们抓几条来吃好不好”
“恩公恩公”
我终于忍不住了,“闭嘴不准叫我恩公。”
“魔鬼大人”
“我也不是魔鬼大人”
“那我要叫你什么”托瑞茫然地搔搔头,“亲爱的,怎么样”
我一口气呛到,“咳咳咳,你,你说什么你在哪里学来的”
“电视上。”
真是害人不浅的电视,严重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
“不准叫我那个,否则我扁你气死我了,为什么我非得带你一起走”我仰天大叫。
今天早上我告别了农妇母女,在两人的泪眼中踏上了去京城的道路。刚走到路口,托瑞就追上来,要跟我一起进京。我既然确定了网友的具体位置,他就没用了,而且又有人在追杀他,我哪肯带上这个包袱,坚决不肯,还踹了他两脚。
但是那个世界法术联盟的首席法术家涕泗纵横地跪在地上求我,其他鼠人也跪了一地,其中还有一个女性鼠人,自称是托瑞的奶妈,更是哭得死去活来,那情状活像托瑞是我的私生子,即将被我抛弃似的。最后没办法,我只得带上他继续我的寻友旅程。
可这家伙今天似乎特别兴奋,一路上聒噪得让人受不了。
“你到底在高兴什么”我问。
“啊,高兴啊,我好高兴,又可以跟恩、魔、亲、你一起走路了。”
他一句话换了四个字,结果我成了“恩魔亲”了,切,什么鬼称呼,难听死了。
“你叫我阿欣好了。”
我的家人叫我阿蒂,朋友和同学们叫我阿欣,而我的全名只有母亲生气时会叫。
“阿欣,我饿了。”他道。
我闭了闭眼,冲他狂吼:“你去吃屎吧”
我怕会控制不了自己宰了他,调头就狂奔起来。
“我不喜欢吃屎,我喜欢吃鱼喂,阿欣,你等等我呀”那个根本不理解人话的家伙在后头咋咋呼呼,把美景完全破坏无遗。
奔了好久我累得喘不过气了才停下来,心想这下该甩开那个家伙了吧,突觉衣服下摆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天哪,那家伙正趴在我脚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呢。
“阿阿欣你走得好快我会找不到”
看他喘得脸色发白,都快挂了,我又有点于心不忍。不管怎么说我已答应了人家会把他带到京城,就不该在半路上撇下他,他只不过很吵很笨,人其实也不坏。再说现在我也跑不动了,看看天色已晚,今天是赶不下山了。
“去找些柴来,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吩咐道。
“噢。”他答应着去了。
我在附近找到一块空地,又找到一些干草,铺成两个堆,权当懒人床。托瑞抱着柴回来,我拿出打火机开始点火。不知道是他捡的柴有问题,还是我的点火技术有问题,左点右点那柴就是不燃。努力了半个小时后,我放弃了,与托瑞随便吃了点东西一大块鱼干,我吃了十分之一,那家伙吃了余下的全部,还嫌不够,真不知道他到底把吃的装到哪里去了。,一天奔波劳累,倒在干草堆上睡去。
我突然惊醒过来,未睁眼前先闻到一股腥臭,睁眼一瞧,老天,前面树林里竟站着一头大野猪
庞大壮硕的灰色身躯披着粗黑的鬃毛,唾液从尖锐的牙齿边流下,鼻子里“扑哧扑哧”地喷着臭气,两只眼睛足有电筒大,正贪婪地瞪着我。
我全身的毛顿时竖起来,头脑里一片空白。
野猪喉里发出一阵低吼,蹄子在地上刨了一下。
托瑞尖叫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向野猪冲去,跳到野猪头上,企图抓住它的鬃毛。野猪后退了一步,猛一甩头就将他甩到一边去了,然后对着我冲过来。
我下意识地跳起来,纵到旁边一棵大树上。野猪撞上树,力量之大竟将我震落下来。它头朝地俯冲过来,我就地连滚,滚到另一棵树下,没有半分迟疑,纵身跳起,拼命往树上爬去。野猪故伎重施,又大力地撞击树干,这次我死死地抓住树枝,没有被震下树。
野猪撞了一阵,见震不掉我,开始用它的尖牙啃起树来。我胆战心惊地看着,想跳到旁边的树上去,可是最近的一棵也有七八米远,若在平时,这距离还不算什么,但此刻我手足酸软恐怕跳不过。
这时托瑞又惊叫一声,往林子里奔去,一眨眼工夫跑得没了影。我不由傻了,这、这、这个家伙居然在危难关头自个跑了
一阵叽喳叽喳声,大树被野猪咬断了,缓缓向地上倒去。我大骇,拼命往树梢爬,但不论我爬到哪里,仍然还是在这棵断掉的树上。
野猪向我冲来,我闭上了眼,想道:“原来今天就是我的祭日。”
“砰”、“砰”、“砰”
连续三声巨响,野猪发出长长的惨叫,我睁开眼,惊恐地看到那巨大的身躯正向我倒来我连尖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看着。
一只强壮的手臂抓住了我,呼一下将我拖出阴影,“砰”野猪倒在了地上,汩汩鲜血从它的颈部喷出,溅了我一身。
杰伦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慌。他在害怕什么呢难道他也被野猪攻击了吗
“你有没有受伤”他问,他的声音里有我不明白的颤抖。
受伤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摇摇头。
“把手给我。”
我依言将手伸出,咦,手掌上全都是血,是野猪的血吗
托瑞靠过来,我居然很快就联想到,他刚刚不是不顾义气地偷跑,而是去叫杰伦了,于是我感激地向他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不点火在森林里没有火就睡觉有多么危险,你知道吗”杰伦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还好我的摩托又坏了,改走山路,否则”
否则怎样我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杰伦嘴里咕哝了两句,抱起我,奇怪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想挣扎,也不想问他将抱我到哪儿去,只是安静地待在他的怀抱里。
他抱着我走了很久。
月明风轻,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微风轻轻飘过,带起层层叶波,传来了淡淡的清香,池底的鱼儿在月光下与睡莲共眠,一种秋虫的尾部闪着不同颜色的荧光,和着草丛里的虫鸣在周围飞翔。耳边传来丁冬声,一条小溪在月光下泛起银白色的光辉。如此佳景,哪有先前那般杀戮血光,难道那是我的错觉我不由恍惚起来。
他抱着我走进溪流,将我放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撕下一大片衣服下摆,在水里浸湿了,替我慢慢地擦拭起来。
托瑞过来洗了洗,又回到岸上,安静地坐着。
杰伦替我洗了脸,小心地清洗着我的手。我这才觉得痛,缩了一下。
“别怕,我会小心的。”他说着。轻轻地擦拭我手上的血迹,不是很痛,我也没再动了。
他慢慢地擦着,我默默地注视着,彼此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结在了这一刻,世间万物都为此停顿了,除了他替我擦拭这一动作。
一滴水滴在手上,冲淡了血痕。他愣了一下,又继续擦拭。又一滴水滴在手上,然后再一滴,再一滴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抹布,将我拥进怀里,他的声音低低的,沙哑的:“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这个臭小子,你会害我身败名裂的。”
我终于放声痛哭,委屈、恐惧、担忧、感动、惊慌、沮丧、尴尬,所有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情感一下子都涌上心头,随着眼泪流出来。
吻落在了我的发间,落在我的额头,落在我的眼角,密密的,轻轻的,柔柔的,顺着眼泪滑落在我的唇上,湿湿的,热热的,辗转地shǔn xī 着我唇上的泪珠。
紫藤花在秋夜里盛开了,凉寒的秋夜也在刹那间燥热如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