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尔特不为所动,只是小科西莫想到这样的过程要持续上十几天或是更久,他就设法用珍珠粉与樟脑树叶蒸馏得来的结晶体调制了一些药水,这些药水虽然不能完全压制住那种似乎深入骨髓的瘙痒,但终于回归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这时候,苏莱曼皇子才终于发现,他身边出现了一些十分陌生的人,尤其是小科西莫,他的年龄比他身边的侍从还要小一些,难道是新的一轮血贡送来的孩子?也有可能,在新老苏丹交替的时候,血贡的孩子因为无法确认应该由谁接手,也会出现滞纳的情况——但他来到这里,几乎就注定了要死在这儿了。
“你来自于那儿?”苏莱曼问道,既是好奇,也是警觉,又或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佛罗伦萨。”小科西莫说。
苏莱曼迟疑了一下,佛罗伦萨是意大利的自由城市之一,也就是说,它不在血贡的范围之内——除非他的父亲在他昏迷的这几天里一举夺下了这座富丽的半岛,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问道,“是强盗掠走了你吗?”
小科西莫摇了摇头:“是你的父亲派遣了使者到佛罗伦萨去,问我的伯父说,是否愿意将基督徒们赐福以免除瘟疫之害的方法交给你们,我的伯父答应了,所以他就带着我到伊斯坦布尔来,”说到这里,他小小地叹了口气:“你不太走运,殿下,我们才到这里,你就感染了天花,如果早几天,你就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了。”
“你的伯父是谁?”
“朱利奥美第奇。”
“啊。”苏莱曼果然听到了这个意料之中的名字:“那个金眼的智者,”他亲切地说:“我早就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他的事情,他是个仁慈而又慷慨的好人,但我没想到他会愿意到这里来。”苏莱曼皇子当然也知道朱利奥美第奇是基督教会的亲王,想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当然,”他说:“因为那个敢于假冒苏丹的叛逆正准备用天花来威胁我们——还有我父亲的女奴们,她们也会利用这种疫病来除掉我或是除了她们所生之外的任何一个皇子。”
“是的,”小科西莫说:“虽然——从宽泛的角度来说,我们应当是敌人,但我的伯父始终认为,有些事情永远不能去做,而有些事情永远必须去做,所以他来了。”
“他怎么会想到带你来?你……”苏莱曼问道:“你几岁啦?”
“十岁。”小科西莫说。
“你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大些。”苏莱曼不由得将小科西莫与他自己,还有那些血贡的孩子相比较,虽然作为塞利姆苏丹唯一长大的儿子,还有,他身边的随从也都是一些佼佼者,但要说,在这个年龄,这样成熟与稳重的倒真是不多见,尤其是就他看到的,有些时候,他的医生还要听从小科西莫的吩咐,而小科西莫掌握的知识也似乎比他们更多些。
苏莱曼原先还想更深刻地了解一下这个母亲有意放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但小科西莫又为他调配了抵抗瘙痒的药水——用来让他沉睡的那种,所以他又过了混混沌沌的十几天,等到他身上的痂皮开始脱落了,他才终于摆脱了床榻的束缚,他一能起身,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帐篷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沐浴着灿烂的阳光。
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喜悦的叫喊声,他转头望去,是伊卜拉欣,他最亲密的朋友与侍从。
伊卜拉欣只一扑,就扑到在他的脚下,亲吻着他的脚,苏莱曼能够感觉到有灼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脚面上,他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伸出手去,挽住了伊卜拉欣的手臂,然后他看到了那些没有被衣袖遮住的瘢疤与痘痕,“难道你也感染了天花么?”他吃惊地喊道:“伊卜拉欣,我都不知道你也遭到了这样的不幸,真神在上,”他连忙去看侍从的脸,伊卜拉欣的脸上果然也有这场灾难留下的痕迹:“但太好了,”皇子说:“你也得到了真神的保佑,没有坠落到死亡的深渊里去,和我一样,”他忍不住大笑了几声:“除了你的脸,”他亲密地说:“你看上去就像是个箭靶,嗯,还是一个箭技不那么娴熟的骑手的。”
苏莱曼的话让伊卜拉欣羞愧万分,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冲动,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深重的沮丧——皇子在挑选侍从的时候,秀丽的面容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他现在显然不可能有资格留在皇子身边。
但伊卜拉欣已经决定了,如果他必须离开皇子身边,他就到阿金基或是阿扎布去,好为他的主人献出他仅有的忠诚与性命。
“别开玩笑了,”苏莱曼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是要在我身边的,面孔上多了一些瘢痕又怎样,这与骁勇的战士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一样,是胜利与勇武,蒙获真神护佑的证明,谁敢因此嘲笑你,我就砍下他的脑袋来。”
伊卜拉欣的眼睛里顿时再次焕发出了喜悦的光芒,他再一次跪在尘土了,用额头去擦拭主人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