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觉得自己与那少年的关系有些危险了,似乎逾了矩,不安得很,现在又听到这种事情,心情真是糟糕无比。
她究竟在犹豫什么呀那人本就不属于她愿意有所交集的类型,不是吗再过几天补习班结束,她便连“老师”都不算,难道还要放纵这种奇怪的情形下去,直到生出麻烦
脑袋乱糟糟地回到住处,将脚踏车停放在院中,与狗玩在一块的少年见到她,嘴角弯起个浅弧,“老师,你回来啦。”
“嗯”宁怡拉着背包远远看他,喉间翻滚的是许多该说却至今未说的话。
于哲似也察到异样,慢慢抬起头来,黑眸中流露出探询神色。
“于哲”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你找到愿意养凯瑟琳的人没有如果没有,就让房东的小女孩养着它吧,可是即便这样,你也不要太常来看它。你以后要住校的,如果和它产生了感情又不能照顾它,凯瑟琳会觉得又给人抛弃了一次”
瞧,好生冠冕堂皇的借口,她想说的,其实是拜托离这儿远一点。因为,他不只对凯瑟琳产生了影响
于哲闻言一怔,不做声地低下了头。
他就这样低头摸着凯瑟琳许久,久到宁怡以为他不会做出回答了,他才牵着凯瑟琳站起身,“我们出去散一下步。”
“于哲”宁怡在他身后大喊,可是男生就像没听到似的走出了院门。
“真是的”她头疼地按住额头,这人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逃避过去吗
他这样,却令她的罪恶感从心里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就像背叛了什么东西似的,明明是她一直承受麻烦。
不管了,随便他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宁怡自暴自弃地转身上楼。
在电脑屏幕前心神不宁地坐了半天,其间到窗边探看了几次,仍是不见于哲回来,眼看天色有些暗了,头顶上积压的黑乌也显示今晚将有暴雨。真是,这人闹情绪也要看看天气好吗
越想越不安,于是拿了两把雨伞出门。
她到他们惯常的散步路线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倒是迎来了给暴雨暖身的一阵雨点。宁怡有些着急,也顾不得在人前一向与于哲撇清关系的原则,进附近社区的宠物医院打听:“请问,你看到一个带狗的男生了吗就是一个多星期前来这儿买了许多宠物用具的那人。”
“天天带狗散步的那个少年”柜台小姐倒是对于哲有印象,“有啊,他之前顺道进来拿了一袋狗粮,然后沿着大路走了。”
她指的那条大路,直通补习中心,宁怡天天都在上面飚十五分钟。
“真受不了”她喃喃,道了谢,沿着路两旁寻下去。
街灯已亮起,头顶也不客气地降下一阵阵急雨,她还是没看到理应很显眼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与他的狗这都快到补习中心了
迎面两个人从宁怡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她捕捉到这样的字句:“现在的青少年啊真是,什么社会”
宁怡一愣,鬼使神差地唤住那两人:“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个路人对视一眼,倒很爽快地回答:“你不知道前头巷子方才有人打群架,连警车都来了。”
巷子宁怡白了脸,这才记起原本早该想到要做的事:掏出手机,拨于哲的号码。
按键时手指竟然是抖的,不停地安慰自己:不一定是他,应该不是,有凯瑟琳在,他不可能跑去打桌球
可是,他不去找人家,别人也可能来找他神经大条的家伙痞子男明明已提醒过他了,干吗还到这附近游晃
没有人接电话,该不会他的手机又放在书袋里,扔在她那了吧
宁怡心乱如麻,决定到于哲住的酒店附近看看,上次他们穿过巷子跑出来,就是在那遇上于哲父亲的。
雨已经下得相当大了,在路边灯光映射下,整个世界似乎都明晃晃的,间或一辆车急驰而过,溅起一大片积水。
远远地,宁怡便看见那儿围了一圈雨伞,她心一沉,几乎是害怕地走了过去。
“对不起,让我过去一下。”
声音虚弱地收了伞在人群中挤进去,招来几道不满的眼光,似乎还有人低讽了一句:“都是看热闹的,有什么好挤”
她顾不上,穿过人墙,看到了雨中的少年。
半蹲着身子,低头抱住怀中的狗,不理无情落在白衬衫上的雨,也不理远远围观的众人好奇的目光。
从他膝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混了什么暗褐色流质的雨水。
宁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呆怔着像旁人一样立着,不时有低声议论传入耳中
“真危险,还好是一只狗。”
“狗又怎样现在的司机太没良心了,撞到狗就可以丢下走了吗”
也有人不屑地冷哼:“不过是一只狗”
就是,不过是一只狗,何必像死了亲爹似的在这儿任无聊人围观
宁怡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那男生蹲了多久,她也站了多久,直至围观的人一个个无趣散出,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和凯瑟琳。
“于哲,”她终于出声,慢慢地撑开伞,移到少年头上,“走吧”
埋在凯瑟琳身上的头动了动,慢慢抬起来,转向她的眼眸中却是没有焦距的,像是不知道她是谁。
“于哲”
半晌,那双眼睛里总算聚起了什么东西,清醒起来。
“老师。”他低声道,抱着凯瑟琳站起。
“你要去哪”
“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于哲前往的方向,宁怡才悟到他说的回去竟是回到巷子里去。
“你疯了吗”她叫道,扔开雨伞挡到于哲面前,张开双臂。
“是那些人缠住你,凯瑟琳才出了意外对不对都发生了这种事,你还要去找他们”
“让开。”
“不让”虽然面前这人眼中的神色让她害怕,她还是一动不动,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然后,她做了一件想起来都后怕的事
伸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少年瞬间怔住了。
“都是你”宁怡骂,反手抹去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你以为凯瑟琳这样要怪谁怪你是你总不听人劝,惹出一大堆麻烦来现在凯瑟琳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惹事”活生生气死人
少年怔了半晌,周身的戾气渐渐消散下来,“都怪我,”他低声道,似乎承认了这个事实,“是我不好。”
“”宁怡再说不出什么,又低头抹了抹脸,哑声说:“回家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埋葬它”
少年乖乖地,任她牵起他的手,像引领一只迷途的狗似的离开。
这个雨夜,与捡到凯瑟琳的那个雨夜多么相似,只是他们带回家的小身体,已是僵冷的。
九点多的时候,雨停了,他们向房东老太太借了一把铲,经同意后把凯瑟琳埋在了它常常待的树下。这条总是有些畏缩的狗在他们生命里停留的时间那么短,短得宁怡都没来得及对它留下太多印象。
其实,她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不会养它,所以也刻意避免与它产生感情。
不像于哲,尽做些没有大脑的事,明明是在学校住宿,明明连个家都没有,一年到头都待酒店的,还要像真要养人家似的,一古脑投入这么多感情。
不然的话现在也不会这般难过了。
他们两人在凯瑟琳坟前待到深夜,房东家的屋子已经熄了灯,不知道房东的孩子会不会在窗户好奇地偷看他们不过今天,宁怡并不是很在乎。
他们像两个小孩子似的并肩蹲在树底下,听于哲断断续续地低声说话:“我知道老师说的对,我没办法养它,所以只是想一起去捡到它的地方看看”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发起呆来。
其实他说的话并没有多少意义,只是随便能说些什么,总是好的。
宁怡便觉得这男生现在像只需要人安慰的狗。
她犹豫一下,小心地抬起手来,轻轻地碰了碰于哲的头发。
入手的粘腻感却把她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你头上怎么会有血”
“嗯”于哲也摸摸后脑勺,将掌心摊开看了看,“嗯被人用砖头砸了一下。”
宁怡只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口袋,“手机呢手机呢”她要打120这人白痴呀被砖头砸了还像没事人一样哈啦到现在
“老师,不要那么大惊小怪。”于哲伸出一手按住她颤抖的指尖,“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以前我都是让它自己好的。”
“”宁怡侧头像看怪物般看着于哲,半晌才问了一句:“你确定”她没被砖头咂过,不知道怎么办啊。
于哲点点头,按住她手的力道并不减轻。
第7章2
“好吧,估且相信你一次。”重要的是,这人看起来不像会乖乖上医院的样子。她站起来,“不过你要上楼让我帮你处理一下。”
因为天黑,伤口又是在头发里,宁怡没有注意到,之前让于哲在她家洗澡换下沾了凯瑟琳的血的衬衫,这个没痛觉的家伙还顺便冲了头
真是,这种伤口不应该碰水的。
她一面懊恼一面小心地给于哲缠上绷带,他坐在沙发上,低头乖乖任她摆弄。
宁怡打好结,正检查有没有绑紧,消毒药水和止血粉是否渗出来时,便感到一只手摸上了她腰际。
她动作不由一僵,“你干吗”
男生没有回答,另一只手也圈了上来,低着头看了半晌,他双臂一收,将额面贴上宁怡腹部。
“喂、喂”宁怡手忙脚乱地抓住他肩,避免自己跌到他身上,“你怎么回事”这时候露出野兽本性不会吧
“老师,你好温暖。”男生的脸在她腹部轻轻蹭了一下,“同凯瑟琳一样”
闻言宁怡停下挣扎,却仍止不住面颊发烫,“废话,只要不是冷血动物都这样放手啦”
“借我抱一下嘛”于哲闭了眼喃喃。
宁怡止不住鸡皮疙瘩生起。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用这种语气撒娇,恶
可是她却没有挣开于哲的手,心里交战片刻,败下阵来,“三分钟,只准抱三分种。”
“”于哲没有回答,只是手又收紧了些。
宁怡僵直着身子忍受这一酷刑。
她单腿跪在沙发上,手上拿着东西,为避免与于哲靠得太近还得腾手转而支撑住沙发椅背,这么难受的姿势,更叫人难受的还是从面上蔓延下来的热度宁怡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就像只烤孚仭街恚br >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空空的白墙,开始给现下这种情形找起正当理由来:书上不是说了吗幼年失去母爱的人容易产生情感缺陷,表达感情时常常出人意表,所以,所以这人的举动对他算是正常啦
他的动作里面,也感觉不到什么奇怪的心思
再说、再说凯瑟琳发生那种事,他需要找样东西寄托心情,应该不过分吧
只是为什么找的是她
宁怡在心里痛哭流涕。
所以估计时间一到,她便毫不犹豫地推推于哲,“三分钟到了,放手吧”
“”男生就像没听到似的,又蹭了几下。
宁怡真要火大了,若不是他头上已有了伤口,她真要给他开一个,“放手哦,不然我生气了”
“”于哲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臂,抱怨:“老师,又不是上课,干吗这么严格。”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宁怡蹲下身子把绷带放回地板上的药箱,垂了眼躲开他的视线。
待关上箱子抬头,她不由怔住了:坐在沙发上的男生低了脸,睁着一双杏仁形状的眼睛静静看她。
宁怡的第一反应便是糟了,被他看到她脸上的红晕了
忙又转了头,不知所措地把弄药箱上的提环,一心盼望脸上的热气快点冷却下来。还是能感受到于哲的视线,透过头发的遮掩,令她似乎又烫了几分。
对方却不体谅她的窘迫,竟得寸进尺地从沙发上滑落下来,盘腿坐在地板上,偏了头看她,“老师,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呃嗯对啊。”宁怡含含糊糊地应道,技巧地躲开他的眼光。
“从来没有软弱过”
咦他今天的问题很有深度哦
宁怡不由望向他的眼睛,那里头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的探究。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于哲简单地说。
想知道他把对凯瑟琳的兴趣转移到她身上了吗
宁怡一时忘了窘迫,想了想,她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有,我一蹶不振的时候,很难恢复过来。”
于哲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仍是歪着头看她,等着下文的样子。
所以宁怡问他:“记得你曾经在安西校长面前怎样评价我的吗”
男生想了想,似乎有印象,“有些冷淡”
宁怡点点头,“现在还好,不过我小时候,真的会给人这种印象,几乎所有教过我的老师都曾对我爸妈这么说过那孩子学习很聪明,就是不容易亲近。上高中之前,我对学习之外的事情,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不明白朋友是拿来做什么的,也不明白班上的女孩子为什么总爱结伴上厕所,还为了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这种事情,义愤填膺地为朋友去找男生算账。我觉得班上的同学”她顿一顿,寻思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很幼稚。”
因为心无旁骛,她小时候一直拿第一名,还跳了一级。
对此,于哲似乎不大能理解,“学习很有趣吗”
“还好啦,”宁怡笑笑,“就像你觉得看闲书读小说很舒服一样,也有些人会认为学习是种享受啊,不过我那时,多半还是因为名次高会得到老师和爸妈的表扬,然后被许多羡慕的目光包围。”
“”于哲看起来更加无法理解这点。
宁怡做个鬼脸,“其实我也很幼稚对不对不在乎身边的人,也不想与他们交往,却很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后来上大学选修了心理学,才知道了有一种人格叫做“场依赖性”。
“场依赖性”的人,会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而面前这个少年大概属于“场独立性”吧我行我素,一人自成一个世界。
“结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突然转向于哲,“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个男生”
“嗯”于哲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真是,这有什么好难回答的我知道你们这帮臭小子都把我当成哥儿们看待啦”宁怡哼一下,“不过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那时留了一头蓄了好几年的长发,脸蛋圆圆的,还尽穿些带了蕾丝边的裙子”唔,怎么现在想起来有些恶寒
所以她赶紧补充:“不过不是我自己要这样打扮的哦,全是我爸妈的主意然后,再加上我总是抱着书本独来独我,又常常考第一,年级里认识我的人挺多的,虽然我都不认识他们。”听起来怎么这么臭屁不过当时情形确实如此。
“结果有一天,就收到了班上一个的男生的纸条。”
“纸条”于哲重复一遍。
“嗯,纸条,就是你认为的那种东西。”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男生哪来的勇气当时她可是老师的宠儿,而班上的同学大多对她敬畏有加,竟然有人递给她那种纸条
她对那男生甚至没有多少印象,只知道他坐在最后排,所以学习成绩肯定很糟糕。唉,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她就是那么一个只以成绩看人,讨人嫌的家伙。
“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大概是说因为我瞧起来冷冷淡淡,很遥远的样子,所以觉得我很像个高傲的小公主,他很喜欢之类的”不由寒了一下,忍耐,忍耐,刚上初中的小孩写的东西当然是这种水平,“我那时根本不懂得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也没兴趣知道,所以放学后就把纸条塞回了那男生的课桌,可是,不知怎的却被人拿了出来。”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仍觉得是一场混乱。纸条被公开,在班上掀起浩然大波,那男生被众人嘲笑,甚至老师也当众斥他不要影响人家好学生。她自己呢,也好不到哪去。最夸张的是一天里就被三个老师请去谈心,无非是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到学习之类的陈词滥调,天知道他们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她反而会好受一些
本以为忍忍就过去的事情,却闹了一个星期还不见停歇,走在校园里不时会有其他班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略大胆的男生,便到她面前说些奇怪的话,弄得她开始怕上学。
事情的高嘲,发生在爸爸听闻了风声,跑到学校指着那个男生破口大骂的一瞬。
整个教室都成了一个戏台。
宁怡彻底崩溃了。
于是,男生转学,她休学,在家里整整呆了一年,才积累了足够的勇气出门。
请来的心理医生说,她有轻微的自闭倾向,只是平时表现得太好,没有被发现。
所以后来,宁怡读挪威的森林时,看到玲子说的嘣一下,脑袋里的螺丝掉了那种感觉,她深有体会。
可是宁怡又是个好强的人。
换了学校,忍着不适努力去接触别人,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然后就渐渐摸到了一些诀窍。
比如说,要表现得开朗一些,会耍宝一些,别人会觉得你同谁都处得来,好了解得很。相应的,也没了神秘感,不会引人欲探究,更不会有人感觉距离遥远。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