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渠长子伊余,身量不高,但却极宽,胳膊腿都比一般人要来得粗壮,乍看上去就象是生铁铸就的一口大钟。此人的勇名,不仅仅上郡之内,即便平阳都有所耳闻,刘曜听说是他率兵前来,急忙亲自出城相迎。
伊余见了刘曜,长揖不拜,态度甚为倨傲。胡将全都恼怒,刘曜却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拉着伊余的手,连声致谢,说:“卿既来此,冯翊不足定也。”
伊余说我正想问你这事儿呢——“闻晋人在大荔,不过两三万兵而已,大王有十万雄师,为何不敢南下,而要向我部借兵呢?”
刘曜答道:“晋人虽不过三万之众,然皆精锐,前此在偃师大破我朝勃海王(刘敷)所部。且自大荔而南,渡过渭水,便是弘农,弘农东是河南,两郡内尚有晋军六七万,若我南下,彼必北救,则与我数相当。且敌倚城为守,不易攻也,故此要请卿前来相助。”
伊余撇嘴道:“晋人素孱弱,也就只敢倚城为守罢了——但不知其将为谁啊?”
刘曜回答说:“晋侍中裴该。”
伊余说:“我闻侍中,乃晋主驾前参政的文臣,如何懂得领兵作战?难道是多年宿将,老来得居中枢的么?”
刘曜摇头:“非也,裴该不过二十许,以其家世为中原冠冕,其父本为执政,后殉国而死,故此少年而致高位。”
伊余笑道:“既如此,又何难敌?将既幼弱,即便统领十万大军,有坚城为恃,在某看来,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已!大王无奈太怯懦乎?”
刘咸站在刘曜身后,闻言“当”的一声,就把腰间佩刀拔出来一半儿了。刘曜赶紧横他一眼,以目相阻,然后笑对伊余说:“吾老矣,不复当年之勇。卿正少壮,如何可比?后日之战,全赖卿之奋勇。若能破城,大荔城中子女玉帛,我一无所取,尽皆赏赐于卿!”
等到与将吏们私下商议,刘咸、刘岳就问了,说伊余这羌奴如此无理,大王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低声下气呢?刘曜还没回答,旁边儿刘均先笑着说:“若不先骄其志,如何使彼等当大军之先,先试大荔的难易啊?”随即朝刘曜一拱手:“恭喜大王,伊余骄横而无谋,则无论胜败,皆容易劫而并之,如此,上郡已在大王股掌之间矣。”
刘曜笑着点点头,但随即又说:“伊余甚勇,不易劫也……”刘均说伊余易劫,是指这小伙儿没脑子,方便给他下套,刘曜则纯从武力上考虑,我得派谁去劫他才好哪?
刘咸拱手道:“我有部将平先,身高八尺余,力能搏虎,尤善空手夺敌刀矛,异日可使其当伊余。”刘曜说好啊——“即彼为马孟起,我有许仲康,亦足拮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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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曜终于挥师南下的时候,裴该的堂兄裴开——裴武长子——并不在大荔城中,他奉命前往河南去与祖逖商议粮秣物资和兵力的增援问题,顺便接人。
因为估算时间,熊悌之护卫着荀崧fù_nǚ ,应该快要抵达洛阳了。裴该写下一封内容详细的书信,托裴开交给荀崧,说我为您老人家谋得了参政的地位,您进了长安城后,可要跟梁芬搞好关系,为我在朝廷中哄抬声望啊;至于荀灌娘,就不必跟着老爹进京了,直接从华阴附近涉渡渭水,到大荔来就好。
裴开抵达的时候,祖逖正在监督营修宫室,打算等工程大致完毕后,便上奏请天子返驾,重都洛阳。他就在工地上接见了裴开,裴开递上裴该的书信,祖士稚读完后,先说:“裴公家眷已过荥阳,我也已遣人去迎接了。”然后问裴开:“卿自大荔来,可知刘曜将会于何时南侵?”
裴开回答说:“尚未可知,但估算起来,不会延至秋季。”
祖逖道:“若彼秋后来,河南、弘农虽然残破,我取荥阳、上洛新麦,亦可资供。然若夏季到来,粮秣实在捉襟见肘……”说实话他虽然搜尽新占领土的库存,粮草也还不够丰足,还得部分仰赖徐方,哪儿有闲粮提供给裴该呢?
裴开道:“无妨。今大荔储粮尚够半岁之需,足以守至秋后。然只得冯翊半郡,且屡经兵燹,民户多散、土地荒芜,故此,待秋后便须仰赖司州的供输了。”
祖逖说这没问题——“裴公北复二郡,身当强敌,设有危难,我又岂能坐视不救?”说着话笑一笑:“我与裴公相交莫逆,且即非如此,我也终不是麴忠克、索巨秀之辈。”
裴开趁便恭维了几句,又问:“但不知一旦大荔接敌,司州可发兵多少相救啊?”祖逖回答说这可说不好——“刘曜既来,刘粲或也将兵发河南,与之呼应。即便裴公信中云,刘粲必不自来,但只须遣一两万军骚扰牵绊,终究河南各城残破,洛阳仍是废墟,我恐亦不能亲援冯翊。”想了一想,又说:“等闲万数,尚可支应。”
裴开说那就足够啦。祖逖把身体略略前倾,笑问:“卿等倒有信心,能以大荔孤城,而当两倍之敌——刘曜胡之宿将也,非刘粲可比,还请致语裴公,千千万万,不可轻慢。”
正说着话呢,有兵卒来报:“并州刘公遣使来拜。”祖逖闻言略略一愕,随即笑道:“刘越石终于记起曩昔闻鸡起舞之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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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还在豫州的时候,跟并州隔着十万八千里,且有胡汉势力阻隔在其间,他和刘琨两个老朋友是很难遣使互通的。等到兵进河南,继而偃师大捷,祖逖就遣使兜了个大圈子,从荥阳渡河,经汲、魏之间的三不管地带,翻越太行,前去跟刘琨联络。使者虽然顺利带回来了刘琨的书信,但刘琨却并没有派人过来回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