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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司马睿的哭诉(1 / 2)

想当初卫策擒住孔苌的时候,孔苌恶狠狠地说:“来世还化悍贼大寇,好来搅扰汝家天下!”卫策听见“来世”二字,突然间就想起了佛图澄。


因为以中国的传统,是本无轮回转生之说的,碰上类似情况,顶多放狠话说“我化作厉鬼如何如何”。轮回这一概念,本出于印度古婆罗门教,后被佛教所吸收,佛教传入中土后,道教于南北朝时代也加以抄袭,才终于成为几乎全民都信奉——起码也知道——的迷信思想。


卫策此前也曾接触过释教,在洛阳时受人怂恿,去旁听过帛尸梨密多罗的讲道,对于轮回之说虽然不怎么感冒,起码有这个概念。因而听了孔苌之言,他猛然间就想起佛图澄来了,心说那老贼当日不在襄国围城之中,未知逃到哪里去了?终究曾是羯赵国师,我若能将之擒获,又是一件大功啊。


即遣人密访,隔数月后,终于在广宗逮住了佛图澄,并其弟子道安、竺法雅等,一并推入槛车,押送洛阳。槛车未到,其事先上奏朝廷,就此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洛阳因为有白马寺,这年月可以算是佛教在中土的大本营,所以洛阳城内士庶信佛的比例,隐为天下之冠,加上帛尸梨密多罗又早早地离开了江南,北归洛阳传教,遂使朝廷臣僚之中,不少人都站出来为佛图澄求情。他们的理由跟王羲之所言差不太多,佛图澄一个修道士,又不跟蜀中范长生那样自有田地、武装,则他对羯赵的政事能够产生多大作用啊?不应领受死罪吧。


再者说了,传闻佛图澄昔在襄国,也曾多次劝说石勒、石虎等少杀戮,则其于中国,可以说是功大于过的。


裴嶷等人虽然不信佛,但也觉得杀一个和尚没什么必要,无以显示新朝的仁厚和德泽万方,因此建议将其逐出中原,赶回西域老家去吧。


裴该不置可否,只是说:“且先押来,候朕一见,再定处罚不迟。”


裴嶷等人听闻此言,倒有些慌了,纷纷谏阻,说陛下无须见此西僧。熊远在上奏中说得更明白,西来释教,善能蛊惑愚夫愚妇,虽然暂不为大患,但亦当防微杜渐——“昔楚王刘英好释而反,汉季又有笮融浴佛而乱徐州,陛下当引为殷鉴。”


无论道教还是佛教的盛行,其根由都是人们在乱世中看不清前途所在,故而寻找精神寄托罢了;而既然中原已定,华朝的大小臣工,除非从前就曾受其影响,否则不到垂垂老矣,害怕死之将至的时候,多半不会去信教——因为佛、道教义,很多方面跟儒教是有所冲突的啊。故而裴嶷、熊远等人觉得佛教不是什么好东西,愚昧乡俗信奉也就罢了,倘若天子亦受蛊惑,日益远儒而崇释,那可如何是好啊?


固然就裴该从前的表现来看,不但不信佛,亦不信道,所崇唯圣贤之言而已,但终究起家于徐州,而徐州历来就属于佛教的“重灾区”——其根由,就在熊远所说的“笮融浴佛”之事——岂可完全不受影响啊?


笮融乃是汉末豪强,被徐州刺史陶谦任命为下邳国相,并负责转运广陵、下邳、彭城三郡粮秣至州治郯县。可谁想到笮融却扣下三郡物资,在下邳国内广修庙宇,导致四方佛教徒齐聚下邳,竟达五千户之多。且每年四月初八的佛诞日,笮国相还要举办“浴佛会”,布设饭食(那年月倒是还不讲吃斋)于路,耗费上亿钱,前来就食和围观的不下万余人。


陶侃在徐方不修刑政,遂至曹操大张挞伐(起码他给了曹操合适的借口),并且兵败如山倒,只能寄望于外来户刘备,不能不说,其中也有笮融的“功劳”,所以熊远才说笮融“浴佛而乱徐州”。


裴嶷南投之后,曾经在徐州呆过一段时间,熊孝文更曾任彭城国相,对于徐方民间相对浓厚的释教氛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么天子曾久据徐州,以之为逐鹿中原的根据地,若说他从没受过释教影响,可能性是不大的——若其不然,昔在河内,“舌粲莲花”那词儿是怎么脱口而出的?


石勒就因此而疑心裴该信佛,特遣竺法雅来劝说退兵,当时裴该确实听那和尚讲了不少的教义,观其表现,似乎并不以为然,但若说左耳进,右耳出,连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绝对不加以考虑,又未必太过一厢情愿了吧。


故此群臣才反复劝谏,说您还是直接下命令吧,是杀是逐,我们都不反对,就是千万别见那老和尚为好。


裴该对此笑笑说:“卿言以释教善能蛊惑愚夫愚妇,乃以朕为愚夫乎?”他这一开口,当即便有御史站出来弹劾熊远犯了大不敬之罪,要求下狱论处。裴该不禁苦笑,心说既为天子,我这一言一行都会造成喏大的影响啊,岂可不慎之又慎……原奏驳回,却并不怪罪熊孝文。


等到佛图澄师徒进入洛阳城以后,裴嶷又请求觐见天子,备言城内愚民设香案迎候之事,说:“可见释教蛊惑人心,有伤国家之政,恳请陛下勿见图澄,并连吉友(帛尸梨密多罗)一概驱逐,戒令凉州,勿再允西僧入境。”


裴该什么宗教都不信,但相比本土道教来说,对于佛教反倒更有好感一些,因为西域僧东来传教,并不仅仅带来了佛教教义和迷信思想,也带来了西域乃至印度的风俗、文化,对于促进中华文明的发展是起过一定作用的——起码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缺失的不少内容,就要靠印度哲学来补足。


所以他并不打算严禁佛教——估计也禁不住,精神鸦片对于苦难之人而言,总是有所需求的,再者说了,若释教不行,必使道教一家坐大,反倒于统治不利——执意要见一见佛图澄。裴嶷无法可想,只能提出,陛下您别私见,让我等侍坐行吗?倘若那老和尚欲图“舌灿莲花”,蛊惑天子,我等便可当场驳斥之。


但是他想左了,裴该关注的只是佛图澄这个人而已,于释教教义并无兴趣——而且就理论上说,比裴嶷等人甚至于如今洛阳城内信佛的士人,懂得更多——因而见了佛图澄之后,也就问问你当初是怎么跟石氏相处的,斥责其依附羯寇罢了。


佛图确实能言善辩,又学得一口标准的中国话,当即侃侃而谈,把自己描绘成一朵白莲花似的,说我服侍石氏,专为劝他们少杀戮,安百姓而已,真没有助纣为虐之事啊,还望天子明鉴。


最终裴该决定,将佛图澄师徒圈禁在白马寺中,专心翻译佛经,而不准与外人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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