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伯嘉委屈地解释道:“我指的是你背后的计分牌。”
放着计分牌的那个桌子后面,计分员在悠闲地捧着水杯,看上去与这场激烈的比赛格格不入,毕竟计分员是来自篮球社团的高年级学生,这场比赛与他的确是没多大关系。计分牌上的数字是两个22,也可以说是四个2。不管怎样解释,这几个代表两个班荣誉的数字,现在只是向观众们宣告着比赛回到起点了。
慕容枫用无助的目光扫视着四个队友,但队友们似乎在这潭沼泽中陷得更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闪着他的目光。慕容枫心中一寒,绝望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下来,沉重得让他呼吸困难。如果输掉这场比赛,就意味着在出线后会碰上强势的十二班,有魏超那个怪物般的存在,会使内线完全落入十二班的掌控之中。主宰内线者主宰比赛,这个道理慕容枫是清楚的,也就是说,输掉这场比赛很可能会使九班出线后第一轮就惨遭淘汰。
这场比赛,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吗慕容枫反复地问自己,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输的人,即使希望渺茫,也一定要打光最后一颗子弹。
缓慢而坚定,慕容枫高高举起了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直指天空,让四名队友都清楚的看到了这个手势。
坐在场边的陆森也同样看到了这个手势,他轻松地撇了撇嘴,似乎很享受这种把对手逼到绝境的感觉。
与九班的队员一样,陆森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并不是偷听过慕容枫的布置,而是他清楚,现在,慕容枫只剩下这一个选择了。
三人包夹。
第十六章 枫林纠结
“杨林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各方面的天赋都好得令人嫉妒。而他的弱点也很明显,首先,他太聪明,可能对他来说,弄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比弄清楚别人在想什么更有难度吧。其次,他心太软,会被各种在我看来莫名其妙的原因影响决断,这也是他在感情上摇摆不定的原因之一吧。还有,他也把我当成最重要的朋友,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陆森
秋日的夕阳又向下沉了几分,让人略微感觉到一丝寒意。十几只大雁像飞行表演一样排成人字形从高空掠过,消失在遥远的南方。华浦中学的钟楼上传来一声悠远低沉的钟声,据说曾经有学生向学校抗议这钟声令他们心神不宁,学校便进行了一项全校投票,结果是绝大多数的学生认为这钟声让他们更有时间紧迫感,支持让钟声继续鸣响下去。
虽然取消钟声的表决没有通过,但部分学生对于钟声的怨念却没有消失。一个名为“砸钟师兄同盟”的秘密组织悄然成立,并且很快取得了相当高的知名度。在华浦中学这所各种千奇百怪的组织林立的学校里,能够以不多的成员人数取得如此之高的知名度的确很不简单,这要归功于他们对钟楼的两次潜入突袭。该组织的成员曾经两次破解了钟楼的电子锁,但进入钟楼的人员后来都莫名其妙地昏迷,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对于昏迷前的事,只记得“听到了凄厉的叫声”。结果钟声依然每天回荡在校园里,而钟楼疑案则成为了校园十大灵异事件之一。
沉稳的钟声并不能让篮球场上的气氛平静下来,这时一班和九班的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在九班一度领先8分的情况下,杨林凭借个人能力连续追分,终于打成了22平,压力完全落到了九班一边。
“你们都怎么了这样就气馁了吗想想当初你们邀请我加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们不是想拿全校冠军吗小组赛都打不赢还怎么拿冠军”看到队友情绪低落,慕容枫开始着急了,用沙哑的嗓音连珠炮似地质问道。
“不就是一个杨林吗一个人就把你们打怕了篮球是五个人打的,我们是一支球队他是一个人打起精神来,拿下这场球”慕容枫走了一圈,在每个队友的胸前捶了一拳,然后才转过身,与其他两名队友一起迎上了刚带球来到三分线外的杨林。
小森,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想看我面对包夹防守时怎么应对面前的慕容枫头发蓬乱,呼吸因为刚才快节奏的攻防略显急促,但并没有像杨林想象的那样,疯狗一样地扑上来抢断,而是像扎了根的无花果树一样坚守着防守位置,与队友一起封死了杨林所有的突破路线。杨林压低了运球高度,用身体护住球,同时观察着对方的防守,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陆森,该让我上场了吧”阮伯嘉似乎急切地想上场表现一番。
“不,还不到时候。”陆森并不想改变计划,在他看来,即使这场放水输掉,也要先确立一定的领先优势,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气势。
“既然这场已经决定要放弃了,不如让我早点上吧。你看,你要是让我早点上场,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阮伯嘉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红彤彤的钞票来。
陆森斜睨了阮伯嘉一眼,心想,当我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在黑色闪电里,面对整箱整箱的钱,我连睫毛都不动一下。
“白给的钱谁不愿意要,你要是钱多得拿不动了就塞到我口袋里。不过什么时候让你上场这事,老毛说了不算。”
“九班真敢赌,两人包夹防不住,上三人包夹了。”场边,段老师评论道,“小钟,你看他们的防守站位,两个人包夹杨林,一个人在附近形成假包夹的态势,随时可以上前加入包夹的队伍,剩下两个大个子死守篮下,这样防守,固然可以锁死杨林的突破,但一班就可以在中距离为所欲为了。”
“三人包夹,我在球场上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钟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
“下面就要看杨林的传球意识了,只要他能把球传到合适的位置,九班的这种防守还是起不了作用。”段老师断言道。
杨林确实传球了,球从防守球员的头顶飞过,落到了球场左侧的周羽龙手中,九班篮下的两名球员顾忌身边的吴展彪,没有扑出来封盖,周羽龙在无人盯防的情况下中投,但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接到球,失去了手感,球弹筐而出。
“九班的机会来了。”陆森的语气仍然很轻松,像是戏弄夹板上的老鼠一般,“不过,这也是真正的比赛中最后的机会了。之前的几次进攻,球一直在杨林手里,其他人都在空手做折返跑,突然拿到了球,投篮找不到感觉是当然的。”
叶幽宁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杨林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向场边比出t形手势,希望陆森能叫一个暂停来调整球队的进攻,然而陆森无视了他的要求。
小森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呢。杨林有些不满,可是再不满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开始顺着之前的思路揣摩陆森的想法。
如果说之前的比赛,是为了让我适应包夹防守,那么这次就应该是想看我的临场应变能力了吧。小森一定有解决这种难题的办法,如果是他面对我这样的困境,会怎么做呢
九班的投篮没有命中,杨林轻松地抢下后场篮板,自己带过半场。面对三人的包夹防守,杨林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在三分线外直接起跳投篮。
“休想你当我们都是空气吗”慕容枫喝道,跟着跳起封盖。他的手距离杨林手中的球只有10公分,不,5公分。可是这5公分却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因为杨林的身体正在向后倒去。
后仰跳投慕容枫吃了一惊,接着便意识到,三分球因为距离太远,命中率本来就难以保证,再加上后仰投篮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这个球进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暗暗松了口气,回身对篮下的队友喊:“抢篮板球”
可是看到的却是瞠目结舌的队友,目瞪口呆的观众,以及那轻巧地穿过篮圈的篮球。
怎么可能慕容枫惊呆了。
林子,你还真是喜欢乱来啊。陆森嘴巴里也几乎可以塞上一枚鸡蛋了。虽然和预想中采取的办法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是蛮干,但却能将球投进,难道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么
接下来的一球,就像是前一个球的完美复制杨林抢下后场篮板,带到前场,强行起跳后仰三分命中。
慕容枫像看白垩纪怪兽一样看着杨林,感到有些胆寒。这个家伙不去火星打球真是太浪费了,地球人会这样打篮球么
转眼就拉开了6分的分差,让九班的球员产生了急躁的情绪,进攻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不迫,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急躁,就越做不好。球权转移到了一班手中,分差仍然是6分。
“不能让他靠近三分线在中线就围住他”慕容枫沙哑的声音在急切下显得有些尖锐了。
杨林对郭海川使了个眼色,郭海川心领神会,跑过来挡在慕容枫侧面,杨林利用掩护,趁包围还没有收拢,冲了过去。慕容枫急忙后撤调整位置,但杨林已经来到了三分线前。
“篮板球”球出手后,杨林感觉到这球投偏了,急忙冲向篮下,可这个篮板球还是落到了九班队员的手中。
“小龙,你的人”杨林一边转身向后场疾奔,一边大喊着,慕容枫已经到了中线,而本应该寸步不离地盯着他的周羽龙,此时正在杨林身边不远的地方。
为什么这疯狗总是喜欢偷跑呢杨林对这点很不忿,就像是100米短跑比赛时,对手的抢跑了却没被裁判处罚,还回头嘲笑说:“你跑得真慢,在我屁股后面追了这么久都追不上。”
慕容枫接到队友甩出的长传球,瞄了一眼追兵的位置,杨林离得最近,但也在三步开外。判断出杨林不可能追上自己,慕容枫放心地运球快下。面前,就是一班的篮圈,高高地悬在那里,慕容枫摸不到它,但这时它看起来似乎近在咫尺,只要把手中的球轻轻地扔进去,就能缩小分差了,慕容枫起跳,上身前倾,手臂尽可能地前伸他不想冒险,杨林还在身后紧紧追赶,这个球上得越快,被追上封盖的可能性越小。
这时,他的眼中应该只有篮板上的那个方框,只要把球扔到那个方框上的一个位置,球就会反弹进入篮圈。可是,坐在底线外的那个叫陆森的家伙,脸上的笑容为什么那么诡异他盯着我的背后看什么
慕容枫还是低估了杨林的速度。
一团黑影笼罩住了他的上方,慕容枫急忙把手中的球向篮板抛去,然而篮球似乎重逾千钧,怎么也抛不出去。杨林的手已经死死压在了球上。
这个球不能被盖掉我要把它投进慕容枫不甘心地想。为了做出那前倾的上篮动作,艰难维持着的身体平衡被打破,篮球向地面落了下去,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向篮架撞去。闭上双眼,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头破血流的悲惨模样。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
慕容枫不由心生感激,但这情绪在一秒钟后就变成了愤怒。
杨林将速度提到极限,终于盖掉了慕容枫的上篮,眼看慕容枫失去平衡向篮架撞去,杨林急忙伸手环抱,恰好来得及在慕容枫刚落地的时候止住了冲势。只是手上传来的柔和的触感,以及小臂上感觉到的奇怪的起伏,让他突然想起伊兰红月之前说过的话,为了确认,他顺手又在那敏感的部位捏了一把。
结果是被一肘狠狠地击中了小腹。杨林捂着肚子蹲下了。
这一幕几乎就发生在陆森面前,他清楚的看到杨林手上的小动作,以及慕容枫瞬间就涨得通红的脸颊,怎能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强忍着笑意,向裁判做出换人的手势,让阮伯嘉换下了杨林,同时还不忘提醒裁判应该判慕容枫恶意犯规。
“天天打雁,这次被雁啄了眼。枉我英明一世,竟然栽得一塌糊涂。”杨林被陆森搀着走下场,嘴里却嘟哝个不停。突然感到后背一凉,回头看到慕容枫正在用能秒杀人八辈祖宗的冷厉目光怒视着自己,似乎在说,你敢说出来我就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篮球打得这么好的女生真的很少见。”陆森用只有杨林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知道了”杨林惊讶地看了陆森一眼,随即释然,以陆森的观察力,看不出来才不正常。
“你既然知道了,怎么没向裁判提出来,把她罚出场”杨林小声追问道。
第十七章 收买与放水
“你不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么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慕容枫就是现实版的花木兰啊,多有传奇色彩,叫个导演来就可以拍成电影了。反正不会影响我们夺冠,我何必去当这种恶人”陆森解释道,瞥见叶幽宁一脸关切地走了过来,又补充了一句:“再说,我突然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秘密。不是挺罗曼蒂克的吗”
杨林被噎得说不出话,无力地翻了翻白眼。
“杨林受伤了看起来不像。为什么把杨林换下场一班这么有把握”段老师不解地摸索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
“一班才领先6分。而且这段的得分全靠杨林一个人,没有杨林的一班肯定不是九班的对手。”钟玮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笔记本,那上面清楚的记录着杨林到现在的得分:26分。而一班总共只得了28分而已。
“小钟,这场比赛是决定小组一二名的吧你查查,这小组的第二出线以后碰几班。”段老师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是c组,小组第二碰d组的小组第一,d组的比赛我们昨天看过了,十二班已经两连胜,拿到小组第一了。”钟玮把笔记本向前翻了一页,查到了对阵表。
“十二班就是魏超那个班那小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就算你碰上他,也不敢说能占到便宜吧这就不对了,一班不可能故意去找十二班,那换杨林下场是怎么回事呢”段老师想不通了,他疑惑地盯着一班篮下那个长了一张马脸的男生,他似乎是担任一班的教练吧从第一场比赛上半场雪藏杨林,到这场比赛落后时迟到的暂停,以及刚刚换下杨林,这一系列的决定都显示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可是他真的是个外行人么有些决定,就算是外行人也不会这么做的吧段老师觉得有点看不透了。
像是为了解答段老师的疑惑,场上的局面很快出现了变化。一班刚刚替换上场的阮伯嘉在球场右侧的三分线外接到球,顺势带球向篮下跑去,他的运球并不十分娴熟,速度也不快,可是面前防守他的九班11号像走神了一样,被他突破了过去。在这个方向上还有九班的7号,阮伯嘉没有变向,或者说,他的运球技术太差,甚至做不出变向这种简单的动作来,正对着对手撞了过去,令人惊讶的是,7号犹豫了一下,侧身闪开了,阮伯嘉就这样一路冲到篮下,上篮得分。
观众中传来一阵惊奇的呼声,裁判叼在口中的哨子悄然掉落回胸前,连坐在场边的陆森也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阮伯嘉。
进球者本人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很得意,双手比出v字形手势高举着,向观众展示自己的毫无强壮感的肋排,接着对刚才防守自己的两名球员比了个大姆指。
这一幕对怒气未消的慕容枫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她快步走到7号面前,揪住他的球衣前襟,质问道:“你在干什么刚才为什么闪开”
7号吱吱吾吾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慕容枫放开他的球衣,环视其他队友,没有一个人敢正视她的目光。
“你们都不想打了好,我也不会逼你们,但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你们如果选择像雕像一样站在这里,那我就一个人去跟一班打完这场比赛”慕容枫来到底线外,从裁判手中接过篮球,向队友腿上扔去,然后跑出来接过从队友腿上反弹回来的篮球,独自向一班的半场冲了过去。九班的其他队员犹豫了一下,跟着冲了过去,但慕容枫根本没有传球的意思。
在一班五个人的防守下,慕容枫带球左冲右突,艰难地移动着,她蓬乱的头发因为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前额上,快速地躲闪和护球让她的喘息更加剧烈,可她还是坚持着想运球向篮下突破,直到被周羽龙把球断走,她才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裁判吹响了哨子,示意一班请求暂停。
“本届比赛的规定是一场比赛只能叫两次暂停,早早就把暂停全用完,看来做一班教练的这位同学真是外行啊,而且这个暂停简直就像是给九班叫的。”段老师越来越看不懂了。
看着慕容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九班的休息区,杨林觉得那孤单落寞的倔强背影让人心生怜惜。曾几何时,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背影感觉很熟悉,又有点陌生。杨林回过头,发现陆森也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出神,灵光一闪,陆森去美国时那瘦小无助的背影浮现在记忆中。
“陆森,你真的要去美国”杨林对这位挚友依依不舍。
“我爸说如果不跟着他一起去,就自己留在国内饿死。”陆森有些忧伤地说,“听说美国是篮球王国,也许去了以后,我除了篮球,就一无所有了吧。”
那瘦削的背影在机场的检票口停顿了一下,因为那位最重要的朋友喊了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一旦回头,可能就会失去抛弃一切的勇气。
目送那背影消失,候机大厅中只剩下女播音员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声,那标准的普通话发音这时却机械地难以入耳,在大厅中反复回荡着,刺激着杨林空荡荡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