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了奏章,粗重的呼吸成为了公事房内唯一的旋律。
现在广东的情状,绝非是在郭之奇能够容忍的区间之内,更别说是他愿意看到的。奈何,从陈凯取得了广东的主导权开始,这个省未来走向就已经不再是他们所能够决定得了的了。只是为了保住这一片领地,他们苦苦坚持,直至今日,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来人,准备车马。”
“敢问老大人此行前往何处?”
“广州。”
督师大学士行辕的准备工作以着最快的速度展开,需要准备的不光是车马、随员和钱粮,更要通知到沿途的府县做好准备——他不打算偷偷摸摸的往广州走上一遭,因为他很清楚,此行若是想要谈出个所以然出来,这样的大张旗鼓是最起码的态度。
这边,准备工作进行,同城驻节的广西巡抚徐天佑在第一时间接到消息,连忙赶往督师大学士行辕面见,得到的只是一句郭之奇要走一趟广东去为朝廷联络郑氏集团,仅此而已。
“怕是没有简单吧。”
张孝起那边的弹劾,徐天佑尚且不得而知,但是据他了解,先前陈凯来信相邀,郭之奇是并不打算去广州的。可是现在,没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郭之奇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小事情。
这样的心思,徐天佑并不是唯一一个,甚至不是在一个少数区间之内的。只是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剧变二字,而情报往来的不顺畅更是让他们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处于一个茫然不知,或是胡思乱想的状态,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郭之奇一行启程,沿江而下,沿途的府县也无不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做着接待工作。想要打探些消息,奈何郭之奇和他的随员们的嘴巴都好像是用胶水粘过似的,就连面部肌肉也全面僵化,做不得任何表情,更是完全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梧州尚在清军之手,郭之奇一行就只能转道廉州,从那里转乘水路。先期已经派了人前往广州,通知陈凯关于他的赴约以及大致抵达时间,而张孝起那里,虽说是途径高州府沿海,可他也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只是派了随员去送上一封书信,提及返程的时候再行商榷大事,仅此而已。
乘在船上,此间早已是夏日炎炎,海上无遮无拦,阳光径直的暴晒着甲板,似乎都有些微微发烫了。然而,这样的炙热却难敌郭之奇心中的焦躁万一。只是在面上,他仍旧要保持着那份波澜不惊,任凭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船在路上一刻不停,除了沿途必要获取一些补给外,始终是在奔着广州的路上。待进入了高州府海域时,郭之奇也接到了关于陈奇策和李常荣这两部兵马接受陈凯改编的消息。这于他而言并没有太过值得稀奇,因为他很清楚,陈凯这些年对两部的利益捆绑做得很是扎实,无非是早晚的事情罢了。但是,同时传来的还有王兴将恩平县的行政权力上交给了广东巡抚衙门的消息,这却着实让他一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郭之奇的脑海中约莫已经有了些眉目——他很清楚,王兴是个宁折不弯的人物,强硬手段是很难达成目的的。那么剩下的可能,也就不多了。
“先去一趟文村,老夫要见一见王虎贲。”
“督师老大人,王兴那里摆明了已经是向陈凯输诚了,这时候去是不是有些冒险……”
随行的师爷言尽于此,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相信王兴敢对郭之奇做什么,但是出于幕僚的本分,他还是把这种低概率的可能性付之于口,起码要在郭之奇的心里留下一个苗头,一旦有了事出常理之处,也能最快的有所反应才是。
然而,对此郭之奇却只是摇了摇头:“连如白不会看错的。”
一路向东,进入了肇庆府的沿海,也正式进入了李常荣的辖区。对于这位督师大学士,他们没有半点儿留难,不过李常荣却并没有露面,说是还没从广州回来。
对此,郭之奇也毫不在意。他很清楚,就算是李常荣在海陵岛也未必会与他见面,一来是尴尬,二来则是要避嫌。毕竟,李常荣是刚刚进入了郑氏集团的体系之中,就算是陈凯无所谓,郑氏集团的其他人也会有看法。
这没有出乎郭之奇的预料,他本也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与李常荣或是陈奇策见面。随即,按着旧时的路线上岸,便直奔文村。结果王兴倒是在那里了,见得郭之奇亦是愕然无语。反倒是郭之奇却显得更加放得开,只是表示了“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也没有揪着此事不放,或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郭之奇如斯,实在出乎了王兴的意料。只是这意料之外,却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十一年前,就在他那时聚众为盗的山寨里,一个身穿绣着鸂鶒补子的七品芝麻官只身匹马入营,无视他那柄不知杀过多少仇寇的三尺青锋,大义凛然的对他讲述忠义之道,对他讲解华夷大防的圣人之学,无所畏惧,有的只是那一份忧国忧民,令人动容。
他出身赤贫,早年并非没有受过士绅的压迫。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相信并非所有士大夫都是如他曾经所见的那般可憎,总会有着真正身体力行的贯彻着圣人之学,那些传承自近两千年前的教诲使得他们无惧于寒光凛凛的长枪白刃。若非是亲眼所见,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