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心中明白,自己那套对刘晏的策问,多是寻章摘句而来的,气势和文采是有的,可“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他懂,边军真正的弊端在哪,只有段秀实这样的人物才能说明白。
“书生之论,为售进士名声,往往故作惊人之语。实情如何,还请节下明示。”
其实高岳还是更想弄懂“骄兵悍将”局面形成的根本原因,革除节度使这个职务?不,不存在的,骄兵悍将,其实根源在骄兵而不在悍将上,中晚唐节度使的权力和性命其实也没什么保障,大多数情况下节度使和中央对抗是遭麾下士兵的裹挟所致,而当节度使不能满足士兵要求时,被杀被逐也是司空见惯。就拿他面前的段秀实来说,虽然现在安西北庭行营的将士畏他如虎,可他也经受过兵乱:士兵们杀了原来的节度使,提着血淋淋的首级,围着段秀实磕头,不忍杀害,只因段平日对士兵较好,不然也早已成为刀下亡魂了。
这问题宋朝解决了吗?其实也没有,不过搞了个天下版本的方镇,把所有兵给供养起来罢了。另外按照宋朝的搞法,等于吃了副猛药:病是被压下去,可身子也吃残废了,根本不可取。
不过就算是段秀实,也没法子给高岳真正想要的答案吧!他所能触及的极限,还是边镇jūn_duì 的“弊端”,不会考虑解决方镇问题的根本的,这便是我们常说的,时代局限性。
果然段秀实若有所思,整顿了下思路,然后开口对高岳说:“我唐边军有四大弊端,哪四大?虚额、挂籍、冒功、进奉。”
高岳捧袂,恭恭敬敬地听段秀实说下去:
“天下节度,所置军数,都有定额,但而今一面额内兵日虚,一面却是额外兵激增,这便叫做虚额。虚额之下,兵是逃不补、死不填,营垒多虚,徒挂空籍,长此以往,一旦有难,国家、方镇无可用之兵、可倚之军。”
高岳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原来天下诸节度使所辖之兵,都有个“定额”,比如泾原镇朝廷给的定额便是三万人(朔方五万),那朝廷所赐的衣粮,就是按照这三万人的额度量支的,所以很多节度使和军将出于自身的贪婪,便开始玩“虚额”,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吃空饷”,士兵逃亡了、病死了、阵亡了,他不去补充,或用空文对付下,然后把空下来的这些兵额所得的衣粮自己占了吞了,朝廷派人来点阅也是阳奉阴违,最后导致jūn_duì 虽然账面上号称三万五万,可实际能拉出来的“十不存五”,那么真要是打仗又该怎么办?诸节度使便还有个办法,就是段秀实说的,临时招募“额外兵”,也叫“权益兵”来壮大力量(权益,权宜也),额外兵大多是一次性消费,仗打完给点遣散费各自回家就行,但额外兵们也不是傻子,后来经常要求由临时工变为正式工,一旦得不到满足便会掀起叛乱,这便是段秀实所说的“虚额”。
“何谓挂籍?虚额是有名无实,挂籍便是有实无名。市井屠沽、行商坐贾,为避征役,寻求影庇,窜名挂籍在行伍之中,又为避出操、宿卫、征伐,便纳课于军将节帅,雇人替代,军政由此弊坏,此风浸久,使坐坊市卖饼者都自称jūn_rén ,以此御敌,岂不谬哉?”
哦,虚额多了,必然会出现挂籍现象——节帅军将们光是吃空饷已不满足,因边军有衣粮赐予,而禁旅更有免税之权,所以许多市井商贾都窜名挂籍,“入”了军旅,为此还出所谓的“纳课钱”给军将(实则就是贿赂),让他们雇人替自己宿卫,这样他们便可继续在坊市内做生意,而军将们则又可以额外血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