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饮过了一杯香茶,暗自深呼吸几次,压下了滔天的怒火,双眼迸出令人生寒的冷光,“好,我限钱家五日之内补足应缴的田赋。还有,钱家必须写一份忏悔书,公诸于众,承认欠缴田赋的过失,承诺今后必不再犯,并呼吁所有东林党人老老实实的补齐田赋,我便不再追究此事!”
这话一出口,方原就是做出了选择,在他心中,保住柳如是,比杀了钱氏族人泄愤更为要紧。
柳如是在暗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生出难以抑制的感动。
钱谦益已畏罪潜逃,方原既然无法捉拿他入狱,只能退而求其次,要钱家写悔过书来杀鸡儆猴,令苏州府的东林党人擦亮眼睛瞧一瞧,拖欠朝廷的田赋,即便是钱谦益这种东林党大佬,也要如数的吐出来。
方原此举已是最大的让步,完全是看在柳如是的份上,对钱家子弟是从轻惩处。
柳如是今次算是狠狠的摆了方原一道,钱家只有协助方原催收东林党人欠缴的田赋,才能将功补过,平息方原的怒火,平安过关。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忙点了点头,“好,这份悔过书,我会代钱家书写,明日就交到苏州府衙。”
方原出师无功,只讨回了一纸悔过书,烦心透了,怒而起身说,“钱夫人,你今日令我是刮目相看,钱谦益这老杂碎真是好福气,我们后会有期!”
柳如是玉容平静如水的望着方原说,“方大人,你不捉拿妾身入诏狱,再判个凌迟之罪么?”
“钱夫人,你这一把是赌赢了!”
方原今日是憋屈至极,越想越气,再顾不得风度不风度,猛地一挥衣袖,将石几上的茶具尽数扫落在地。
“哐啷哐啷!”
苏州府茶具名师之作,上品的紫砂壶,还有紫砂杯被摔了个粉碎。
柳如是望着摔碎的紫砂壶,还有盛怒下的方原,双眸掠过一抹黯然,冲他盈盈行了一礼,“妾身赢不了方大人,只是因方大人宽宏大量,才赦免了妾身凌迟死罪。”
方原怒喝说,“钱夫人,请转告钱谦益,别以为躲在浙江就平安无事,我方原不捉拿他归案,凌迟处死,誓不为人!”
他抛下这句恶狠狠的威胁,转身夹怒而去。
柳如是身侧的女婢俯身拾着碎片,嘴里嘀咕着说,“这个方巡抚动辄灭门,凌迟,真是暴虐成性。”
柳如是望着方原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方原对她已算情深义尽,如水的双眸早充盈着感动的泪花儿,呵斥说,“胡说!他今日已很委屈了,若他真是暴虐成性,此刻的红豆山庄早已血流成河。”
女婢这才知晓红豆山庄的众人刚刚已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吓得连忙收声。
直到出了后院大门,秦展迎了上来问,“老大,这些看押的钱氏族人,我们是捉回府衙,还是就地处决了。”
方原面无神色的说,“将钱府的人全都放了。”
率领三百锦衣卫兴师动众的上门问罪,秦展本以为今日会直接抄了红豆山庄,杀个血流成河的,结果方原的命令却是一个人都不抓,不杀,就打道回府。
秦展是大吃一惊,连忙追问,“老大,真的全放了?!”
方原再次冷冰冰的重复了一句,“全放了!”
秦展既是无奈,更是不解,但却不敢违逆方原的旨令,只能下令锦衣卫放人,然后徒劳无功的打道回府。
在回苏州城的路上,方原的面色阴沉之极,默不作声。
秦展早看出他压抑的怒火,试探的说,“老大,是因为钱夫人?”
方原行出了几十公里,离红豆山庄越远,他的怒火也消减了几分,“莫要再提她,今次也不算全无收获,钱家已应允补足欠缴的田赋,再写一份悔过书。有了这份东林党领袖的悔过书,那些东林党人敢不补缴的,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捉人问罪。”
“这也算收获?平日里锦衣卫上门是要人命的,不是去讨钱,讨悔过书的。”
秦展轻声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问,“老大,我们真的放过钱家人了?”
方原面色再次沉了下来,“钱谦益潜逃到了浙江,一时半会也无法捉拿归案。钱家的事儿先放一放,我们眼光往前看,下一个目标,是洞庭商帮的翁家!”
他这话一出口,就是默认放过了钱氏族人,秦展叹声说,“老大,原来你对这个钱夫人是动了真情啊!”
方原被他说中了心事,又是一阵烦躁,猛地挥鞭一下,胯下的战马扬长而去,将众人远远的抛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