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知道,陈小旺不可能在散金仓里盯到一点点的纰露,但是做贼心虚,他就是踏实不下来。
陈国军对侯大人道,“放心,别说是陈小旺,就算是高峻来也看不出什么。高峻打打杀杀的行,探察这样的细致活儿……他差的远了!”
苏伐对盗金之事盯得很紧,两人在侯海家喝着酒,互相掏心窝子。
谁都看得出,苏伐一门心思要盗用赤河金矿上的金子,也不纯粹是为了赌气。但这是个细水长流的活儿,动作过于频繁了迟早会引起西州的注意。
到时候苏伐大可推得干干净净净,但他们这些办事的人想脱身就难了。
喝着酒,侯海对陈国军道,“我倒好说,在白城只有个没人知道的远房小表妹,走了也是一身轻,可是陈兄你呢?你这么走了不甘心吧?”
陈国军咬着后槽牙说,“跟着苏伐没前途,他斗不过高峻,顶不济与西州服个软,总还有一城之王可做。我不信有丽蓝在中间横着,姓高的就肯放过我!早晚连龟兹也没我的立足之地。”
走,也得把丽蓝带上、实在带不走也得毁了她!
没有这个念头,陈国军早就跑到葱岭那边去了。他见侯海不阴不阳地,便提醒他道,“侯大人你别忘了,照着金矿官员名册上所录,你的老家可是交河人!万一事发,你和我的下场一样——奸细。”
侯海叹道,“我们彼此彼此,何苦相疑?”
他建议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们看看有什么办法让陈小旺的胆子大起来,只要他肯反水,散金仓就是我们的!
赤河金矿属于沙金矿,这种金矿不同于山金,采金的程序也比山金简单。
山金往往与矿脉混生在一起,要将含金矿石用大锤敲碎、磨成矿浆,放在耐火烧的坩埚中,再加入一成的硼砂、硝石,一起将它们熔为滚沸的金水。
这个过程叫作“开脸”,开脸后,将金水倒入口大、底小的容器里冷却、然后倒扣出来、用小锤敲去碴块,剩下的便是夹有银或铜的、成色不纯的马蹄状金块了。
而赤河金矿的沙金,就省下了挖矿石、敲矿石、磨矿石的程序,河中水浪常年累月冲刷鼓荡,便有天造之功,那些矿砂比专门磨过的还细。
只要找到这样的积沙地带,挖出来就着赤河水淘洗,埋在沙中的大如蚕豆小似绿豆乃至细沙的、形状各异的金粒就现身了。
黄金素有“七青、八黄、九紫、十赤”之说,意为由颜色上便可辩出金子的纯度。青黄色的含金量为七成,暗黄色的含金量是八成,而赤河金矿上淘出来的金粒是赤黄色,成色几乎可以看作十成!
矿上淘出的散金大小各异,数量最多是沙状的,豆粒大小的要少一点,蚕豆大的再少一点,但两颗金蚕豆就有一两重。
散金仓,就是专门盛放它们的地方。然后熔金炉每月的初一、十五开炉两次,每逢这两天,便将这些散金严密盯防地出仓、送到熔金炉上去。
散金仓里面是成排的粗壮木架,上有木制托盘,各种规格的散金粒分门别类地盛放着。
侯海掌管散金仓的钥匙,对里面相当的熟悉,在最前边的木架上摆放着三颗狗头金,那是矿役们直接由河床的矿砂中挖出来的。
七两为金,八两为宝,可这三颗狗头金,每一块块块足有七、八斤重!它们一直被当作镇矿之宝没被熔掉。
散金仓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这里防范严密,那些把守大门的矿丁眼睛都不眨一下,从里面飞出只苍蝇,都得掰开翅膀来看看有没有夹带。
陈国军听了侯大人的话,哼了一声道,“要拉陈小旺过来,除非把你表妹白送给他!”
两人收拾了一下,提了两坛酒悄悄出了院子。
村子中间便是陈小旺的家,陈国军和侯海两人走到了地方,却看见村西新开的温汤池子大门内灯火通明。这个时候温汤池的大门里已经是出多进少,该到了打烊的时候。
但陈国军不敢冒然去池子上。他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口气,站到侯海身后的黑影里,听他敲陈小旺家的大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陈小旺的父亲陈兴旺。他们父子不认得陈国军,但认得侯海,一见是他,陈兴旺连忙躬身请两人进去。
……
高峻这些日子一直窝在西州大都督府,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沙丫城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来。
自归西州之后,赤河金矿先后增加了矿役两三百人,而河边的沙矿带还是一如既往的富有,从散金仓的入库总帐上看,散金收入比去年足足多出三成。
但是,铸出来的金锭子还是去年那么多,几乎未见有增加。
除了陈小旺,金矿里面的人都可怀疑,但找到真凭实据前,又不能大动干戈。这事不在于拿人,而是要摸清失金的渠道。
这件事让高峻如鲠在喉。
以已之金,作敌之资,传出去的话,他这个大都督头都抬不起来。
也不能大动干戈的去查,这样猫戏老鼠的,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未免太让苏伐小看了。
沙丫城三座温汤上,那些护牧队的分队长们说没有陈国军的影子出现。而丽蓝从不往金矿的温汤上去,只在侯圩村和柳集的温汤上照应着。
金矿边上的温汤,除了几位官员之外,那些矿役们不论是淘洗的,还是熔炉上化金的、铸锭的、修炉的,只要一收工,全是用一块布头往裆里一兜就往温汤池子上跑,这让女人受不了。
高峻有心亲自去沙丫城看看,一来动静太大难免打草惊蛇,二来有个丽蓝在那里,自己一去不要说柳玉如知道不高兴,恐怕连苏殷都要拿怀疑的眼光看他了。他偏偏不去那里,对付些毛贼岂用他亲自出手!他可用的人有的是!
“来人,给牧场西村八夫人送信,让她通知牧场录事谢广:谢广德才兼备,可堪重任。让他即刻收拾一下,只身、连夜到赤河金矿赴任从九品金矿管事!”
东村织绫场,谢广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作春风得意,看来,西州大都督并非是任人唯亲的。
以前他是大都督名正言顺的舅子,却一直龙潜九渊、不能发达。
而今与大都督之间,只有从他母亲——郝婆子那里才能拉上一些关系。可是你看看,时运一到,八头牛都拉不住,什么叫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才这么几天,他便由一位白丁入职录事,在人们瞠目结舌的表情还没有复位时,谢大老爷摇身一变,再成为了有品阶的正宗大唐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