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时,高审行还在屋里瘫坐着,了无生趣。
下人们过来几次相请,他都懒得动上一动。最后一次,下人们回禀说鹞国公到兴禄坊来拜见刺史大人,高审行一下子坐了起来。
“尚书令……他怎么说的?”
下人回禀道,“老爷,尚书令怎么会同小人说什么呢,但小人听尚书令一入府,便打听老爷在哪里,像是急着要相见。”
黔州刺史脚下无根地、一步步行至中厅,看到府中的人们都在。人们不很刻意、但不知不觉中将高峻簇在当中,高审行一跨进门就看到他了。
高峻起身,冲着高审行施礼道,“大人,我忙了一天,此时才赶来。”
高审行淡淡地道,“那是自然,你职位高了什么都得操心,哪有不忙!今天本官去吏部也没见到你在。”
高峻道,“我去子午峪见六叔了,按理说官员丁忧得满三年,但一年的也有,比如褚大人就是一年。”
高审行坐下,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想让你六叔提前一年出来履职?”
高峻道,“我正是这么想的,时近年底,各种大典多在此时集中举办,太祝不可或缺。”
高审行看到了四哥家的高岐,他眼下是个正八品上阶的典膳丞,这么会儿的功夫,高岐已经朝他看过来几次了,于是对高峻道,
“你四哥高岐的父亲,也是本官的四哥,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来,我们偷着在府里说,他与你比起来身份差得过多了……你认为好看么?”
众人都想不到,这对父子一见面就聊到了此事。
高峻站起来,躬身道,“父亲大人所言极是,这个事玉如也不止一次对我讲过的,只是……孩儿刚刚提升了三哥,也须得山南道二十六位县令做陪衬,方不显得突兀。”
尚书令看了看黔州刺史,见他正在认真听,便再道,“这么快再说四哥的事,我也是有顾虑的……”
高审行道,“这事有何难?有些事不必你亲自出口,吏部郝处俊是你祖父故旧,何不与他过个话?”
高峻寻思一下,说,“父亲大人,你不到长安来我哪里知道!但不知四哥的意向是什么职位呢?”
高岐接言道,“兄弟,哥哥哪有什么过高的野心,但按着我的年纪,不论做什么职事,只要是个七品也就成了。不然让人背后说我、挺大个年纪还是个八品,好说不好听呀。”
高峻面无表情,说道,“那好吧,我可与郝大人说一句,四哥你也无须外调了,看看尚食局有没有个直长之类的职位。”
“哇!直长,就是个正七品上阶了!多谢兄弟提拔!”
尚书令笑道,“谢我做什么,父亲大人不是说过,此事须要郝侍郎从中周全,你只须谢郝大人便是了。”
高岐和他的夫人王氏、连同老四高真行都暗暗地出了口气,家有大宦何愁小职?高峻一句话,此事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高审行也脸上有光,看来高峻还是很在乎自己意见的。
他停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最近你都忙些什么大事?本官听说……大慈恩寺本月开了译场,是长安三大译场之一,朝中可有什么大的举动?”
尚书令看了看刺史,猜不透他怎么一下子跳到了这方面来,于是说道,“上个月,皇帝陛下亲自为玄奘法师举行了盛大的入寺、升座仪式,盛况空前。”
又补充道,“午后,柳玉如、谢金莲她们几个非要去大慈恩寺进香,说要为母亲大人祈福,保佑她明目如初。我也跟着去了一趟,果然是气象万千,长安城中再也没有别处能比了。”
适可而止吧,高审行想,以这小子的悟性,自己要敢再追问一句“大慈恩寺”,也就跟把什么都挑明没什么区分了。
这番言语过后,高审行也看出来了:高峻一见面,并未像府中其他人那样问到青若英的身体,一句也没有问。早上时柳玉如来时还假装问了一句呢。
这就是双方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了。
不过,高审行很满意此时双方的状态,看起来,鹞国公也很在意高府这座高大门庭。他能有如今这般显赫的身份、地位,那也是以兴禄坊做了根基的。
黔州刺史心中暗哼了一下,不再试探。
从高岐轻松的提职上,他看到了尚书令的顾虑。
那么,从高峻这层顾虑上来看,自己出任太子中庶子的事,高峻至少不大可能、再明着站出来反对了。
……
高峻骑马回到永宁坊时,府中的夫人们正在议论大慈恩寺的首座主持。
谢金莲道,“想不到,玄奘法师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听说他去西域取经,常年在风沙中走,有时连个宿处都没有,如何还是这般细皮嫩肉的?”
丽蓝道,“他说他今年四十六了,怎么在我看来,他就比高审行还年轻着好几岁呢!”
柳玉如喝止道,“丽蓝姐你胡说什么?高审行也是你乱叫的!让下人们听到像什么话!”
丽蓝与苏殷从黔州回来之后,永宁坊的这些女人们,终于统一知道了她们一直不知道的事情。
只这一个消息,便让她们将永宁坊和兴禄坊、彻底地从心情上划分开了。
丽蓝这样说纯属无意,但受到了柳玉如严厉的喝止。而以往柳玉如只会真真假假地对谢金莲这么说话。
丽蓝有些尴尬,因为柳玉如说得对,这样直接称呼“公爹”的名字,让下人们听到了是极为不妥的。
她们见到高峻神色默然地从兴禄坊回来,柳玉如低声问,“高审……他有没有说什么?”
尚书令道,“我猜下午他也到大慈恩寺去了。”
众人惊道,“怎么会?!他赶回长安来,总是有许多官面上的事要做,如何也想到去那里,又正巧赶在我们送老夫人和刘青萍过去的时候?”
尚书令道,“那就是有什么地方走露了消息,会是谁呢。”
崔嫣道,“我们管他呢,他不敢挑明,便是有不敢挑明的打算。”
尚书令道,“他能有什么打算!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因为刚才在兴禄坊,刺史大人直言不讳地替四哥要官。唉!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起来,高审行大老远地从黔州跑回来,不会只是替高岐争取个正七品上阶的直长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