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铁血,但冷血也不可避免。他既感到无奈,也无力制止。
李治算是仁义,对于在争储中落败的李泰、李治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压迫举动,但李泰在封地上鱼塘让人侵占、住处被鸡舍包围,却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这便是走上太子位的、不能逾越的一步,好让唯一真正的强者劈开荆棘到达高位。再想想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而柳氏与王氏之间的争斗,就像两个孩子似的在皇帝的面前开始了,可是本来,这只是其乐融融的团圆家宴。
这又多么像往日里他的皇后长孙氏,与建成和元吉妃子们曾经的周旋!
李建成的正妃是郑观音,偏偏长孙氏的小字叫“观音婢”。
而郑观音身为太子妃,在争储最为激烈的时候,曾经在高祖出席的家宴上开玩笑地、当众挖苦长孙氏说:
“只看名字,你的前生是不是我的婢女呢?”
当时对这句话,观音婢机智地支应过去了,但她内心的愤怒却一直没忘。
以致后来李建成玄武门失败被诛、他的儿子、妃子多被连坐,而观音婢偏偏对皇帝说,
“放过那个郑观音,我就是想要让她活着,看着她的‘婢女’做皇后!”
皇帝就放过了郑观音。
而李元吉在当年的争储中,死心踏地跟在建成身后。
建成是在位的太子,能力与功绩一点不次于秦王,又为年长,支持建成是一般人最本能的选择。
李元吉的立场也同样影响到了他的正妃杨氏1。在皇帝身为秦王征战在外的时候,杨氏同样没少给观音婢小鞋穿。
后来,观音婢曾在枕席间悄悄对皇帝说,“我偏要你收了杨氏,还不许给她名分,看她还有什么好跳的!”
皇帝就收了杨氏,真没给她一点名分。
太子位的争斗岂止是在宫外,宫延之内的争斗又何止是女子们争宠,在这里更能积蓄忿恨,以致于斯。
观音婢在最后的弥留之际,曾如释重负地对皇帝说过,“好啦!我虽然舍不得离开陛下,也得走了,是上天收我的,因为不忍见我的陛下终成暴君。”
当时,皇帝哽噎着对皇后道,“为了你,朕何惧成为纣王!”
在权力的血腥征途上,纣王又能往哪儿摆呢?
两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就敢在他的面前直接开斗,而柳玉如几乎就是从观音婢的模子里套出来的,而且斗的更优雅。
而马王峻……在他的勇武之下,难道就没有宽仁?皇帝可不这么认为。
马王在大理寺狱中剑斩六证、一个活口都不留,将打败李治的最有利证人剑剑致死,在那种间不容发的情况下,这个举动才更多出自于天性。
皇帝试问,连自己都做不到啊。
柳玉如今日在宫中偏偏不提宽仁,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因为“宽仁”是王氏先提出来的,她只是要与王氏对着干罢了。
皇帝一个人决定:再看看。
他不知道要再看看什么,其实内心里早已经真切地偏向了一方,但他仍然自语:再看看,再看看,再看看。
这可都是他和观音婢两个人共同的孩子!皇帝对自己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那就再看看。
……
太子东宫。
回来后,太子妃谁也不看,坐在那里生气。她连一直乖巧地跟在身后的陈王李忠也不看一眼,仿佛今天的耻辱都是他带来的。
她自己没有生养,抱了一个过来,这孩子居然当着皇帝的面,让永宁坊的两个四、五岁的孩子骑了一个够!连个声都不吱!
耻辱也是太子带给她的,令她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
而往日里一直与自己争宠的萧淑妃,居然一句话都不帮腔,耻辱也让萧淑妃看去了。
要是武媚娘今天在场,会如何呢?她可比萧淑妃懂事的多了。
太子回来时,太子妃不无委屈地拉住他,告诉陛下召见的情形。
她说,贞观十七李忠降生时,殿下在弘教殿宴请东宫官员,那天陛下专门赶过来,还说,“朕得此孙,与君共乐”。
“那时陛下是多么的喜爱这个孩子,在酒席上手舞足蹈,所有出席宫宴的人都有赏赐。可是今日呢,陛下抱了李雄,对李忠都没看一眼。”
太子妃悲观低落的情绪影响了李治,本来一切都是光明的,现在一切忽然都变了,糟的一塌糊涂。
他本是大唐没有竟争对手的储君,上有父皇放手、下有赵国公这个亲舅舅辅佐,他只要安心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可以。
晚上,他少见地留了下来,安抚他的妻子。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妃居然也有了这种感觉。
马王在龟兹的大胜,让所有的知情者耳目一新,十州唐军近乎可以忽略的战损,以及近乎于全歼叛军的战绩,让大唐的兵威达到最盛。
这样一个位居首位宰相、拥有着嫡皇子身份、且年纪又长过他的亲王,在边陲州府摔打过的履历几乎就等同于经验和能力。
可李治除了身份还有什么?
太子万分沮丧,他尊贵的身份,被这个出道于西州牧场的王兄,毫不留情地抵消了,剩下的竟然全都是劣势。
看得出,赵国公对他两个外甥的态度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这一次李治的对手并不是吴王李恪,李恪不是赵国公妹妹的孩子。
如果不得不离开东宫,他的结局能赶得上他的二王兄李泰么?
今晚,太子在床第之间的斗志出奇的顽强,仿佛这将是他在东宫中的最后一次。他无愧于铁血皇族的名誉,不停地冲锋、冲锋,要证明给她看。
而太子妃的心从未有过的与太子贴近,最后,她给丈夫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