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淑妃樊莺过来了,她仍穿着内侍之服,手中托着一只黄绸覆盖的漆盘,“皇后接旨,你可不要违抗圣命!”
皇后赌气不动,樊莺忍着笑,不再坚持,
“这是师兄赐给你的,他说这是亲手为你弄的,因而皇后必须得都吃完,吃完了你还得猜猜是什么东西,敢猜错了,他晚上便不放过你。”
“什么破东西,你以为本宫要放过他么!”
淑妃放下漆盘,郑重其事地掀去覆在上头的黄绸。
柳玉如坐着没动,但心中好奇皇帝给她带来了什么东西,而且还是他亲手弄的让她吃。
她伸着脖子看漆盘里,樊莺从里面擎出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转过身来。
是一件烤熟的什么东西,用一根筷子穿着,坐着便能闻到香味。樊莺两只手各捏了筷子两端,呈予皇后道,
“吃吧,真是美味,师兄可真想着你,这么好的东西单留给你。”
皇后接过来,眼睛就是一亮,她将东西放在鼻子底下嗅着,竟然陶醉地闭上眼睛。樊莺窃笑,等着看热闹。
皇后偏就不吃,又将它放入漆盘,说这是烤乌鸦。
“你明明看到有四个腿,但乌鸦几只腿?”樊莺惊讶地叹道,“才做了皇后,竟连腿和翅膀都分不清楚了,真让师兄气傻了?”
“哼,这算什么,本宫在西州就吃过,本宫吃这个的时候,你们几个还不知在哪里呢!你告诉我,这么晚了陛下还在太极宫,在做什么?”
樊莺假装为难,“不好说啊,我怕你听了生气,”
“你别卖关子,才陪了他一天,便在我面前使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哦!姐姐,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了!”
樊莺很奇怪,为什么柳姐姐只是看了师兄送来的东西,便不再气鼓鼓的,还同自己认真地说宫中的正经事。皇后不无担心地说:
“马上进入九月了,婉清、苏殷、丽蓝,还有母亲,这么多的人要生产,我们姐妹不是又要手忙脚乱?我想派人去西州,将做饭的婆子接到长安来。”
“另外,我们是不是去大慈恩寺看一看道空长老?”
“还有,谢金莲八成是想甜甜了,你再见到师兄便问问他,怎么不封甜甜个公主呢?我猜谢金莲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像丢过魂似的。”
“以后你们不必乔装成内侍跟着他了,毕竟是皇帝,弄得跟妻管严似的,有失体面和尊严……谁要是不放心,谁就打扮好了,光明正大跟着!”
……
皇帝在太极殿亲自为皇后烤制了一道“美味”,派着淑妃给皇后送过去,没想到皇后立刻变得很开明。
柳玉如最后一句话就等于正式撤了对皇帝盯稍,谁见过皇帝在前边公办,身后总跟着哪个盛装的妃子?
皇后又变得开朗起来,后宫许多半停滞下来的事也一件件做起来。
樊莺想,真是邪门!不知师兄玩的是什么典故。
皇帝自此腾出手来,专心忙他的大事,有关大唐土地方面的诏令,隔三差五地便颁布出来。
八月二十三,丁酉日,皇帝下诏:
江南,沿诸河平原州县之中,凡无田为佃之丁,自愿赴山区诸州垦荒者,所垦土地按宽乡一丁一顷,八十亩为口份田,二十亩为永业田授给,且免租二年。官府给凭,销原籍迁移。其去往州府不得拒纳,限日内登记造册,妥为管控,三年后按新户数核定各州等级。
这是在说,江南各州,凡在诸河周边的地带多是土地肥沃,人丁稠密之地,这些地方的十八至六十岁的无地佃民,可以去山区窄乡开垦土地。
土地开垦出来,将按每丁一百亩,归开垦者所有,这可是宽乡的档次。而且两年免地租。
佃户都跑到别的州去垦荒了,各个沿河流域的富庶州府当然会有不愿意,对不起,这是强制性的,任何佃户原来所在州县不得刁难,乖乖替其销原籍、出据过所,而接纳他们的州县亦不得阻挠,该办的手续都要痛快地给办。
而且圣诏的最后一句才有诱惑性,你接收了垦荒民户,三年后下州、下县人口达到中州、中县档级,便给你升格。
赵国公先自暗抽了一口冷气,这是釜底抽薪之法。
明面上皇帝是在鼓励佃户赴窄乡垦荒,而且注定会有不少佃户积极响应。
从原来给人卖力气、耍胳膊,到能有自己的土地,只要不是傻子,人人算得出这个帐。
但此举还有个隐含的意思,那些以各种手段、巧取豪夺了大量土地的官宦、巨财、豪商,空有土地在手,但替他们耕作的人必然大量减少。
土地无人种,便等于累赘,到时候年时不等人,地主们总得想办法,弄不好原来替他们跑腿、牵马的部曲都得赶出来种地,给主妇打扇、捶腿的丫环也得去织布采桑了。
长孙无忌想想,对皇帝的这道诏旨也感到害怕,幸好此诏只说是针对江南诸州,没有包括北方,不然,连他也要闹心好一阵子了!
此诏下达的时间点也极为讲究,正是八月末九月初,各地马上便要进入秋收,佃户们按着契约,很快便可打下粮食。
只要他们交完了雇主的差事,然后他们便可自由了!
赵国公不得不说,皇帝此举一下子抓住了根子,窄乡之所以窄,有两个原因,一是人口密集、可授土地少,二是地方荒凉偏僻,无人愿意去开垦。
这个法子只要施行起来,将遍地有人开荒,土地指定会大大增加,民有定产,人心安定,于国是有利的。
但长孙无忌就怕皇帝尝到了甜头,再推而广之,跑到江北甚至秦岭一带来推行,那可就要秧及到他赵国公了!
他暗示某位御史,给皇帝上了奏折,御史委婉地说,此举可能带来原富庶州县人口凋敝,各业萧条,弄不好恐有民怨,甚至引发暴乱。请陛下深思!
皇帝的回复简单干脆,“萧条?朕将荒僻之地变作繁荣,何来萧条?难道朕放弃大片的荒山、只保极少的富镇才不萧条?暴乱?向来只有民饥生乱,朕鼓励无地佃户们自食其力垦荒,不须朕掏一文大钱,又免收他们两年的地租,他们即可凭借一已之力改善生活,过得体面,何怨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