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者像是极为看重这件事,如同护着名誉似的,书也先不说了,直着脖子喊,“杨二妮儿,你说说爹可是胡扯?”
他女儿刚给郭孝恪倒了碗茶,此时便站在郭孝恪身边应道,“那还有假!陛下那时还是尚书令呢,有一日早上,我骑着自家的马在大街上冲撞了陛下的马,陛下带了淑妃娘娘一起到我家里来的,不但赔了我的马,还给了不少钱……我小侄子也知道。”
为防人不信,姑娘还道,“那客官你又要问了,是你冲撞了陛下的马,怎么反倒陛下赔你马呢?”
郭孝恪暗道,这对父子女,说话也像说书一般卖着关子!但他也有些好奇起来,于是笑着问道,“怎么呢?”
姑娘这才道,“只因我的马不如陛下的马厉害,我的马撞了陛下的马,反倒我的马瘸了!”
众人一顿哄笑,姑娘说,“不信可问问街坊,谁都知道我们又换了匹马,那便是淑妃给的钱。”
有人还不信,“切,我家买了匹马,也说是陛下给的钱……”
姑娘道,“自由你去说!但我却知道陛下的马浑身赤红,只有四只蹄子是炭黑色的。你若说也知道,我又知道淑妃的马是毛色雪白。你若也这么说,我又知道马鞍子、镫子、辔头上镶着纯金的饰头……”
这两匹马的样子,郭孝恪十分清楚,看来姑娘说的话多半是真的了。
听客们于是不再纠缠于这个,“既有这样硬的来头,为什么不敢说些近的?”
女儿一边送着茶,便铺垫了这么多,而听客们聚的越发多了。
老者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拍着胸脯子道,“也罢!天底下说书的,敢在陛下和淑妃面前说小矬子侯君集的,只此一份!难得陛下赐酺……”
有人不干,“这一段儿你早说落套了,不要听!”
郭孝恪又是一惊,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贬损侯君集的,还真是没有。
老者道,“哼哼,今日要说一段,乃是本朝高祖皇帝年轻时一件……”
郭孝恪提醒道,“老哥哥,这个不能乱讲。”
老者道,“这位贵人你且放宽心,我要说的,正是高祖皇帝英明神武,年轻时不畏强权,藐视暴隋的一件雅事。”
听客位来了兴致,纷纷催促道,“这个没听过,请快些说吧!”
只听醒木一响,老者开讲。
“话说前隋荒暴,民谣日起,起初只是喧哗于市巷,后来竟然传入宫中。说的是正是,‘木子李,有天下’,又说的是:‘杨氏将灭,李氏将兴’。”
“这话当初看是民谣,而如今看却真是天意。但在当时,天下姓李者多的是,谁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命天子?”
众人伸着脖子听,鸦雀无声。
老者道,“蒲山公李宽之子李密,曾因余萌入朝为官,做着个左亲侍,炀帝见李密额角方正,气质不俗,便想起那句民谣来,心说,难道是他要谋我江山?”
“炀帝即令罢了李密之职。结果,李密真的亡入瓦岗举了义旗,连他也自以为民传的两句箴言,便是指的他自己了。”
老者话锋一转,“岂不知凡是有雄才大略者,都有通天纬地之能,众人皆醉而唯我独醒。那个李密乃是事到临头、走投无路才上的瓦岗,哪里有半点王者之风!”
“今日本书要说的是,我大唐高祖皇帝陛下,其实早就看出大隋必然要亡,那个李密与高祖比起来,眼光就有天地之差、云泥之别!真是不能同日而语!”
郭孝恪暗道,这个说书老者也就是故弄玄虚招揽些听客。
皇帝和淑妃或许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也被他fù_nǚ 一唱一合的拿来作噱头。其实不就是要想借着赐酺之机多挣些大钱?听客要听近的,他马上便编了近的,投人所好。
再说高祖起兵难道不要借助天下大势?还能比李密看出多远去!
此时,正有人如郭孝恪所想,在人群里问道,“口说无凭,李密与高祖差别在哪里?”
说书老者反而不急,举起案上的酒壶,咂了一口才道:“高祖出身名门,西凉武昭王后人,祖上也是簪缨世家!岂是李密那个暴发户能比的!”
有人道,“你不要一边说一边饮酒,就为耽误功夫,再这么没紧没慢,我就不给你大钱了!你且说说,连炀帝都看出李密额角方正,气质不俗,但他比高祖差在哪里?”
说书人道,“高祖之母,与隋文帝的独孤皇后乃是同胞姊妹,独孤姊妹俱是贵命,姊姊都生得出炀帝来,另一个岂会生不出真命天子?”
听客们大眼瞪小眼,意思是让他快讲,老者再啜了口酒,说道,“此时我们再看看那个李密,额角方正还算个什么出奇!”
他用醒木敲着自己的额头道,“小老儿的额角比他还方正!”
有人哄笑,“你那是醒木当然方正的,快说高祖相貌,是如何的出奇?”
说书人偏偏不急,端起壶来慢饮,郭孝恪暗乐,这人可真精。
有人等不及了,手里举着两只大钱对老者女儿晃道,“杨二妮,钱就在这里,让你爹快讲,不然不但钱没有,我也走了!”
姑娘端个盘子在场下绕了一圈儿,叮叮当当收了钱,老者这才撇着嘴道,“贵人有贵相,天子当然有天子相!高祖皇帝生得,那是日角龙庭,体具三乳!!”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也没有人敢反驳他。连郭孝恪都倒抽一口冷气。
日角龙庭还好说,笼统知道那是相貌堂堂的意思,但他说高祖皇帝体有三乳,太活灵活现了!仿佛就是真的!
此等事连一般的皇族中人,只要与高祖不是最亲近的都不会知道,以老者的机灵劲,就算酒灌多了,也绝不会为了哗众取宠而无中生有。
酒真多的话,怎么偏偏说到乳上来?酒后吐真言?
郭孝恪重生后来到长安一直行事低调,此时也禁不住一下子站起来道,“老哥莫再胡说!怎么拿着高祖来调侃!当真以为金徽陛下与老哥相熟?”
老者早晨上场前便喝了不少酒,见了钱说得兴起时再喝,此时被人厉声喝问,这才发现走了嘴,心中后悔不迭。
眼前这个贵人也说不清是什么身份,这让老汉更不敢认错,慌忙解释道,“大人莫怒,小人说的重点可不是这个!小人方才讲的明白——要说高祖他老人家年轻时便目光如炬、胆识过人、有先见之明……”
郭孝恪因着自己的身份,更是沉声问道,“那老哥就敢胡编?”
老者道,“大人,我,我能找出亲眼所见之人来,此人我认得,便住在……”
郭孝恪道,“老哥还是莫在这里讲了,我带你去见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