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英道,“李员外带着几个人去信宁县了。”
但去信宁县取秦王箭的澎水县差役回来时,却说未见到李袭誉,长孙无忌不禁替李袭誉担心起来。
高白劝道,“李员外是见过世面的人,身边又带了人,国公只管放心。好在经过箭、字对证,长孙都督已经洗脱了嫌疑,国公也被获准回宅静养,我们且将家中安顿停当,余事从长计议。”
高白四下里打量,说这座院子显得小了,最好在近处另置办一处院子,要宽敞明亮以便国公怡养、要有下人住的地方,还要离着近便,以便都督一家随时随地可见。
有个猎户马上说,往东边隔着一家的院子就不小,主人一家投亲离境了,欲将宅院出兑,此时只有个家人看门护院等着卖房子。
高白走过来时对那座院子有印象,高大的门楼,青石的台阶,他马上代为拍板,“依我看就是那里了,马上叫人去谈,钱不论多少!”
冯英马上起身出去了。
崔颖说还得雇两个粗使的仆人、再须找个伶俐的小厮、一个浆洗做饭的仆妇、一个奉茶添水的丫环,另外准备赵国公日常所用的家俱,书橱、桌案、纸墨也是不能少的。
又有几个人放了杯筷跑出去了。
长孙无忌暗暗算了算,又是买房子又是雇人,这得多少钱!而这些猎户们跑出去时连个价钱也不问、连个迟疑也不打。暗道我儿打个猎能有多少家底?连连说不要过于破费。
郭待聘连忙道,“伯父你放心吧,回去后我娘会向我二嫂报帐,无论花什么、花多少,也就是我二嫂点个头的事。”
长孙润对父亲道,“父亲你不知道,我们来澎水县这些兄弟,安家置业一应的大额开支都是盈隆宫的,待聘说的没错。”
那就没问题了。
谢金莲当年从长安拉了多少细货到黔州来,长孙无忌是有耳闻的,但眼前这些人隔着县、置房子置地的也能先斩后奏,从中便能看出这些人同盈隆宫的密切程度,这令长孙无忌不由地又安了一份心下来。
赵国公举杯先敬崔夫人,尤其要感谢郭公子,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安西大都护郭孝恪。他痛悔地对崔夫人说,“郭都护离开我们十年了,国之栋梁啊!每每想起他还音容俱在,却令老夫痛彻心扉,夜不能寐!”
夫人道,“十年生死离别,于我来说无异于一劫,为了待聘崔颖已不得不将它看淡!国公也不必时时挂怀,尤其到了盈隆宫、见到陛下时,国公更不能提孝恪。”
那些猎户们此刻都去忙事情了,桌边除了崔夫人mǔ_zǐ 、长孙润一家便是高白,长孙无忌对于自己先前的怀疑,对于自己在当年郭孝恪意外殒命中扮演的角色,盈隆宫主人到底同没同崔夫人说过?他此刻从崔夫人平静的话语里仍然得不出个清晰判断,但又不能明着问。
于是重重叹了口气道,“唉!当年的长安本来一派升平,金徽陛下亲自主持曹王大婚、众亲王个个欢喜离京去赴任,举国垦荒,百姓念陛下如望朗星,虽雨夜而心内光明!谁知风云突变,先是郭都护遭遇不测,陛下一连多日不露面,朝野各种猜测,再是柳皇后失忆,随后晋王便上来了,老夫还一直以为遭遇不测的是金徽陛下!唉!真是事世难料啊!”
他问,“郭夫人,你可否以一言为老夫释疑——当年陛下在哪里呢?”
崔疑想起当年的事,眼睛湿润起来,“当年我新临褥,不能出门,人也在得子的喜悦之中,孝恪为我接产弄得浑身是血,他换了陛下的灰袍,说去胜业坊江安王府,为我索回凝血珠来,从那时起竟是我们的永别!”
长孙无忌立刻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倒是崔夫人劝解,“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祸事起于房二公子同高审行的矛盾!也只能说,崔颖上辈子欠了他们高府五老爷的,只是不该让孝恪……”夫人也说不下去了。
高尧就在桌边坐着,崔夫人略带咬牙地说到了高审行——高尧的五叔,但高尧内心里极为理解,并未作声。
反是郭待聘忍不住问道,“娘,你和姐姐们不是总说,我父亲和大哥在一次西域平叛中殉国了么?你们不是说他埋在西域了么?”
他的娘对他道,“没错,这便是你姐夫的主张!他说你爹不该死于长安街头、不该死于与他无关的私斗,你的父兄都是甘于舍身为国的忠勇之人,他们就该死在西域!那才是英雄们的归宿。”
长孙无忌仍在唏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这么说他也就明白了,当年以至现在,关于他——赵国公在得知这场私斗时所存的私心和私下的安排,金微陛下始终没有向崔夫人透露过半句。
郭待聘也抹起了眼睛,而崔夫人平静地看着儿子,神情中充满怜爱,“他的墓就在焉耆城南,娘去过,和甜甜、舍鸡亲手把他从里面挖出来的,不然哪里会有你。”
长孙无忌此刻关心的是郭孝恪真正的埋骨地。
崔夫人说,“他埋在长安城东,去往潼关方向的荒坡上,陛下没有给他立碑,也没有起坟。陛下说,他的墓地在焉耆,而他的碑在陛下的心里。”
长孙无忌痴然道,“这未免……太……”
崔氏道,“陛下的决定是对的,即便起山为陵又如何,陵也止是一座山而已,但任何山也大不过土地,就让它遍生荒草吧,岁岁枯荣。”
长孙无忌说,“总该有个表记!他日老夫若是回到长安时,还想亲自去那里祭奠一番。”
崔氏道,“表记是有的,他旁边有一个人的墓地是有碑的。”
长孙无忌问道,“是谁呢?”
崔氏道,“国公是否还记得那年,长安曾经有个从西州来的人,他冒充皇子并且成为了脐王殿下?对,就是谢金莲原来的二哥谢大……但那里埋的可不是谢大,而是谢大的妻子——谢二嫂。”
赵国公惊愕无言,想不到金徽皇帝当年是这样安排的!一个冒认皇亲者的妻子,一个普通的女子都有碑,偏偏郭孝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