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对郭待聘说,“我恍忽觉得他不是坏人,你看他今日见到我们之后的表现,更不像硬装出来的,身为一个刺史注定不容人不敬的,但二弟打他那一刀时他还笑着呢。”
待聘道,“可我母亲对赵国公说的话也不能是假的啊。”
几个人匆匆收拾着夺门而出,在门外正好有个护卫跑过来,“刺史大人说年轻人觉多怕惊动你们,我们先结了店钱,此时在等公子们用饭呢,用过饭早些回长安。”
护卫退去后,少年们看到雅间里一张桌子上菜饭都摆满了,未动。延州刺史一个人坐在桌后,只在他自己面前摆着一坛子酒,呵呵地笑道,“老夫招人恨,知道你们本不想与老夫同席的。”
“既然知道,怎么还坐在这里。”
刺史面上有笑,但眼睛红肿着。
他眨眨眼睛,狡黠地说道,“老夫若不坐在这里的话……又怕你们吃的不放心——担心老夫这个卑鄙小人在饭里下药、谋害你们几位大英雄。”
几人站着不动,没法子拒绝,也不知怎么客气。
不是因为从梁州出来这些日子没好好吃过饭,而是有些动摇了,而高审行说出来的理由好像也说到几个人心里了。
刺史看看待聘,换了语气道,“你这娃娃,不自报家门的话老夫很难把你和郭孝恪联系在一起!孝恪兄身材壮硕,而你身子骨也忒单薄了!是只顾着用功读书废寝忘食了呢还是你娘不管饭?快坐吧!”
一个有着显赫身份的刺史,有什么伤心事才哭成那个样子,此时又若无其事的要管他们饭?
刺史道,“盈隆宫财大气粗,从来都没吃过白食是不是?”
高审行自顾自地倒了酒喝,又从盘中劈下一只鸡腿来,举着它对李雄李壮等人说道,“想当年你们的娘到兴禄坊我的府上去,吃饭可从来不说给钱,珍珠粉也要涂到脸上才肯走的……今非昔比了!”
少年们互相使个眼色,纷纷坐下来,李武反击道,“那也比你强,你担心早上起来不管饭没面子,管饭吧又破费饭钱,因而哭了一整宿。”。
高审行哈哈一笑,把那只鸡腿放到郭待聘的碗里,“那便吃他娘的!”
少年们狼吞虎咽,有个人含糊地问,“你哭个什么劲?”
刺史想了想道,“当然是哭老夫的益友……不过你们将来回了盈隆宫,千万莫对人讲这码事……哦老夫倒忘了!你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回去后被你们父亲罚跪也说不定,哪有机会说这些闲篇儿。”
几个人埋头吃饭,不应声。
高审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劝道,“你们可住到老夫的府上,在长安玩几天就回去吧,不知道盈隆宫急成了什么样子!”
李威道,“可我们搭了墓庐,小舅还要守孝三年。”
高审行,“你们倒是跑出来多少日了,还搭了墓庐!孝恪兄墓上无碑,这可不是大人们疏忽,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能闹的人尽皆知吧?”
李壮道,“我们刚到长安,碰到城中一个叫徐敬业的带了好多兄弟,我们不打不相识,他和同伴们一起助我们搭建起来的。”
“是谁?”
“徐敬业。”
刺史瞪着眼睛看这些人身上,问道,“他们人多势众的,你们只带着几把竹刀出来,该没有吃什么亏吧?”
李武道,“他还约我们一回长安去他家找他呢,怎么看我们像吃亏的?”
“你们、你们,把什么底细都告诉徐敬业了?!”高审行暗道,徐敬业怎么会对他祖父英国公隐瞒这件事?早朝时,李治明明说到了黔州几个少年的事情,可李士勣连声都未吱。
李雄道,“我只说谢二嫂是我远一支的舅母,别的未说。”
高审行吁了口气,“快吃吧,老夫随你们到墓园去,你们让老夫给郭孝恪下跪、磕头、三拜九叩都随着你们,但你们也要答应老夫,尽快返回盈隆宫,莫让你们的娘心焦!”
郭待聘固执地道,“我要是不呢?她骗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对我说父亲埋骨焉耆!要不是赵国公到黔州后、她才偶然对他说起来,我都不知父亲埋在了哪里!”
刺史道,“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再说这又不是她一个人定的事!”
郭待聘好不容易对眼前这位延州刺史不那么敌对了,闻听此言禁不住再次对他怒目,“有什么苦衷?有什么苦衷都不该将我父亲和谢二嫂埋到一处去,连个碑也不给他立!”
“青山处处埋忠骨。”
“我父亲顶天立地,不该借用一个不知名女人的墓园!我从未见她哭过,也许在盈隆宫早就把我父亲忘记了,哪会管我的感受,不然怎么会同你这样的人也有牵扯!”
高审行暴喝一声,“放你娘的屁!”
郭待聘一下子惊愕地把话顿住,另几个人也下意识地跳起来,而高审行比他们跳起来的更快,举拳要对郭待聘下手,手终是没落到待聘身上,最后“哗啦”一声掀了桌子,饭菜和碗筷落了一地。
刺史面红耳赤地叫道,“都别给老子吃了!回长安!”
店家被惊动、跑过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
而刺史高审行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出外,高声叫着护卫牵马,也不管这几个人,飞身上马往南边大道上驰去了。
待聘蹲在地下眼里直转泪,李雄等人慌忙上去拉起他,李威从钱袋里掏了片金叶子塞给店家,五人在后边飞马追赶高审行。
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刺史在马上头也不回,喝道,“你们两个,追这么紧干什么!”
两个护卫听了也不多问,将马拖在后边去了。
刺史这才大声道,“郭待聘!你娘生你的那年……在永宁坊……是横生倒养,知道什么是横生倒养吗?你小子是腿先出来的,连脚丫子都憋紫了!可你娘在生死关头说的什么话?她说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保你活命,保不住你的话她也不活了,她说只要有你在你父亲身边,便是她陪伴着你父亲了!可如果让她活着而你却死了,那她又与死了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