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耳朵尖,立时问道,“许大人,怎么不会?难不成你怀疑是本王射死了江边的豹子?你若不信,本王的几个随从也是亲历,人人都可佐证!”
许敬宗猛的回过神来,想起了当年李元婴箭射金焕铭的典故。
福王殿下连几步之外五花大绑的金焕铭都射不中,好悬没插中自己的脚面,快甭说射死一只豹子了。
中书令连声解释,“王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秦王箭有如天降祥瑞,召示我大唐神灵护佑,那么下官料想西域平叛必会旗开得胜了。”
李元婴撇了撇嘴角,躬身道,“陛下,微臣回京的正事还未解释呢。”
李治心不在焉,见福王扒着袍襟子,从怀里小心地抽出一张图来。
大臣们伸着脖子看,不知又是什么稀罕,难道是先皇秘旨?
李元婴把东西往上呈了,说道,“陛下请看,这是洪州水势地图。”
殿中监将地图接过来放到李治的书案之上,上边画着宽阔的江水,标着是赣江,江的东岸是洪州城,图画得很匆忙,只是画了大致的摆布,不过重点是弯曲的江岸边一座楼阁建筑,因为笔功很是细致。
李元婴人在下边,也不必看图,便对李治道,“陛下可留意那座阁楼么?便是微臣于永徽四年开始着建的一座楼台别居,建完后将有九层,高一百八十尺,底下座台高三十三尺,上取‘明三暗七’格式,两翼为对称的台子,上部为游廊,游廊南端叫‘压江亭’,北端是‘挹翠亭’。”
李治仔细看这座阁楼,丹柱碧瓦,画栋飞檐,斗拱层叠,门窗剔透,其正体恰似一个倚天耸立的山字,远看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鲲鹏。
李元婴既然敢跑过来,还带了如此细致的滕王阁详图,那便不会像御史弹劾奏章中所说的那么罪证昭然了。
尤其是此图上江画得很宽,泛着层层的波纹,江堤反而画得很淡,只有那座滕王阁,画得山带连延,异常的真切稳重。
皇帝李治不由道,“叔王,你这个‘压江亭’好像大有深意……”
李元婴道,“陛下英明,陛下请看那道江岸,恰成弓背之状,承受着湍急江流的日夜冲刷,多么坚固的堤坝能禁得起这么冲?简直是朝不保夕啊!而在高悬的东堤之下,便是陛下在洪州城数万的民居!”
李治不住点头,说道,“此阁一建,便如一只砣子镇在江边,无形里便抵挡了江流、加固了东堤。”
李元婴道,“陛下果然比微臣看得明白,微臣初建此阁时,本来只想在堤坝上好歹的弄个临时住的地方,方便微臣住到里面时刻盯住江面汛情,当初也没想建这么高。”
“因何又改了呢?”
“只是后来有个高人对微臣说了臣所不知的妙处,是他建议微臣将此阁起到九层,取盛九为极之意。但他说的那么些话,也不如陛下寥寥几句讲的通透明白!”
这次李治没将图传下去让众人传看,仿佛没有必要了。
御史大夫在底下听了,暗道,“算了,李元婴就这么把自己抖落干净了,也不必再提弹劾的事了。人家原本只想在江堤上建个窝棚来着,若非为抗洪、镇流、盯住汛情哪来的滕王阁呢!”
李治大为欣慰,说道,“有关御史弹劾滕王阁一事,朕看就不必再提了!福王远归,又是忍辱负重的露宿荒野,朕有些过意不去,无事都散了吧,朕要在含元殿设家宴为福王接风,我们正好叙叙家常!”
许敬宗打好的、调任高履行去洪州的圣诏底稿,看来也用不着了。
……
李元婴的胸脯子比刚进殿时挺得更直,与其说皇兄显灵把他救了,倒不如说是自救。
李治这个竖子上位后不知听了武氏多少的枕边风,李氏子孙和朝廷重臣落马的落马,贬斥的贬斥,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他李元婴更比别人自危。
李元婴年幼时曾入过一回太极宫,那时先皇兄在位,李元婴拿着弹弓在内宫里满处的逛悠,有个二十来岁的宫内女官被他撞见,李元婴不知天高地厚地掐过她一把。
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武媚娘。
即便没有这一层李元婴也不放心,别说还有这层事了。
这次长安要李元婴入京的传诏一到,李元婴便做了两手打算:迂回着微服绕子午道,过所上连真名字都没敢写。
一则尽量拖延功夫,二则他也听说长孙无忌要到黔州去,他可以在半路上等着赵国公,看能不能偷偷听些内幕。
如果形势对自己有利便拐去长安,形势不利的话,李元婴不想投死,他便去盈隆宫,他坚信盈隆宫会不吱声地收留自己。
三支秦王箭,是早年皇兄和李靖路经河南道、在滕州教训他时丢给他的,那时他的封地就是在滕州,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皇兄便是卫国公李靖知道。
李元婴带着四个心腹赶到涪州后,只在驿馆中蹲了两日,便见到了南来的长孙无忌,也见到了左千牛卫顾司阶,当然还有那个神色异常的随行猎户。
李元婴射杀了猎户,又回涪州听了听风头,决定到长安走一趟。
……
李士勣散朝后归府,对李元婴的胡说八道无感,但他想不出一点点戳穿李元婴的根据,秦王箭是真的。
更主要的是连涪州船工也这么说,一王一民,两个人对同一件显灵之事描绘的大致相同。
不同的只是船工看到了一支箭,黔州说是两支,李元婴说是三支。
黔州刘方桂的又一封飞信报告了盈隆宫的动向。
马王没到澎水县去见他的舅父,但听说马王给长孙无忌捎去了一篇什么有关于虎和驴的文章,字数也不少,听说出自徐惠之手。
澎水县盯梢的密探说,如果长孙无忌能凭一人之力,在一个月之内将这篇文章完完整整地凿刻在一面大石上,马王便复出。
刘方桂说,看来这件事是真的,长孙无忌的手中便多了一副斧凿。
这个流放之人每天上山,因为大石是搬不动的,连平面也须一下下凿出来,然后才能刻字。
是凭一人之力。
长孙润和他手下也有不少人,但他们仅限于陪同保护,不能上手代干。
李士勣无暇想马王给他舅舅整这一出是什么用意,他先关心长孙无忌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