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烟气缭绕,赌客们瞪着通红的眼睛,屏住呼吸,紧张的神情仿佛等待儿子降生。
骰子摇晃起来,清脆的声音宛如仙乐,赌客的视线随着庄家的手来回晃动,直到落宝的那一刻。
“大!”
“小!”
“大!”
“大!”
“压大赔大,压小赔小,买定离手!”
严冬时节,人们的头上全是汗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几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进来,径直走到其中一名赌客身后。
“开!”
“快开呀!”
“吴老二?”
“别烦老子哎呀!”
噼里啪啦,喝骂与肉体撞击的闷响,桌椅倒塌,中途还有两片刀光闪过,混乱持续片刻后平息,剩下满地狼藉与躺在地上呻吟的人。
吴老二被押到一名黑衣人眼前,一条精致的玉坠在眼前摇晃。
“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
“捡的”
咔嚓,两根手指被硬生生折断,杀猪般的嚎叫。
“这东西,从哪儿得来?”
“捡,啊!我真是捡的!”
“在哪里捡的?”
“放开我的手,啊!”吴老二拼命大口吸气,表情仿佛快要干死的鱼。
“我说我说,就在这门口,那天有个外乡人”
视线回到苍州,这里就像龙卷风的风眼,表面看,只有街上巡逻的军卒比较多,其余各个方面皆以恢复到以往,人们每天都各安其事,到了晚上各回各家,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
改变的地方在于内心,只需试着与人交谈,就会发现周围的人存在极大戒心,尤其当话题涉及到那晚发生的事,几乎所有人都闭口不言,甚至掉头而去。
这种情形已持续了好几天,整个苍州城被压抑的气息包围,如非必要,人们甚至不愿意上街。各个行业的生意因此受到很大影响,商人也不抱怨,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又是一天清晨,收拾好行装的王老头从租住的屋子里出来,走向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看到他,秦氏兄妹迎了上去。
“好了吗?”
“嗯,好了。”
王老头低着头回应,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原地转了个圈。
去年,每天这个时候,小巷内总是很热闹,大人们洗漱,孩子们吵闹,路口的包子铺热气腾腾,对面卖的是油条与豆浆。王老头夜晚辛苦,早晨会去那里买早点,穿过小巷时,不时与周围的居民打招呼。
后来下雪,大人们的生活受到影响,孩子们却开心的不得了,他们整天在雪地里玩耍,不怕冷也不会累,滑倒、摔跤、挨骂。其中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儿选了一块地方,用撒尿的方式在雪地上画画,女孩们虽然羞耻躲着他们,背地里却偷偷关注着进度,并且和男孩儿们一样保护着画面,避免被人、或者野狗踩烂。
王老头很喜欢那画,时常为孩子们出谋划策,甚至有天深夜去帮忙补过一泼尿尿到一半被野狗的叫声惊吓,逃命般回到屋子里。
后来有户人搬家,大伙儿都来帮忙,乱糟糟的局面,那副画最终还是毁了,为了这件事情,不仅孩子们觉得伤心,王老头也曾黯然神伤。做裁缝的老寡妇时常笑话他老来轻狂,喜欢孩子不如找个老伴儿,加把劲儿,没准儿还能生一个出来,别人听到这话便又拿来取笑寡妇,说她背地里钻王老头的窗户。
都过去了
熟悉的小巷空无一人,没有大人洗漱,没有孩子吵闹,包子铺关门歇业,听不到油条下锅的声响。除了一两声野狗哀鸣,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短短十来天,就成了这幅样子。
都是因为我啊!
心里想着,王老头转身,放开喉咙吆喝起来。
“老老板,我走啰!”
“走了?呃,走了好!走好。”房东躲在屋里闷着嗓子回应。
“各位街坊邻居,我走啰。”
“呃!”
“嗯啊,”
“走好”
零零碎碎的回应中,偶尔能听到孩子们询问,比如“那为常给大伙儿发糖的爷爷为什么离开”,“他要去哪里”之类,随即被大人们严厉打断。
看到听到,秦氏兄妹面露不忍,与王老头相熟的车老板愤愤不平,故意大声问起来。
“老人家要去哪儿?”
“”
迎着车老板的眼睛,王老头咬咬牙:“去三边。”
车老板被吓一跳。“兵荒马乱,去那儿做什么?”
“帮孩子看家。”
“孩子?”
“新封的侯爷,方笑云”说出名字后顿了片刻,鼓足勇气。“就像咱家孩子。”
“呃?”
去年这句话会被人嘲笑,如今可能招致杀身,总之不该讲。听过后,车老板愣愣地望着老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孩子被人冤枉,没法子,只能先逃命。”
寒风中,王老头用手拉了拉身上的棉袄,挺起胸膛。
“我去帮着看好家,等他回来。”
“那就走吧。”
鞭子扬起,蹄声得得,马车拉走一个面摊和一位老人,秦氏兄妹跟在两旁。
两旁的窗户纷纷打开,弹出一颗颗脑袋,张望着。
“走了?”
“走了。”
“真走了。”
“总算”
片刻后,沉寂多日的小巷恢复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