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心酸鼻涩,胸腹抽搐,滚滚热泪混入冰雨之中,但泪再热,也温暖不了满山的冰雨。
因为这山,本是座冰山。
二人相视一笑,转身朝寺门走去,看到了许展堂,却无视了许展堂,仿佛许展堂成了他们眼中的浮云。
要论浮云,谁眼中的浮云,能比得上两个将死之人呢?
至少无尘大师比不上,因为他在宫门外说邪天天赋不如许展堂时,曾刻意看了眼许霸天,看到了许霸天眼中的乞求。
之所以刻意--不刻意,何以普度众生?
许展堂不是他眼中的浮云,是他眼里的众生。
“你不回刀魄门看看?”邪天怕温水后悔,问了句。
“我无牵无挂。”温水含泪而笑,问道,“你不生气,方才为何双眸血红?”
“我生气,气自己连累了你和宫老。”邪天坦言,又笑道,“后来不气了,不值得。”
“好,豁达!”
邪天欣喜一笑,虽临死不远,虽耽搁了两日,但这两日,他真正体会到了人世间除却杀戮、欺骗、无情之外的阳光、真诚、友情。
人世间,真的有美好啊,虽然短暂,却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
许展堂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向后推去。
他的内心从未如此震惊过,不仅震惊于剧情的惊天反转,更震惊于年仅十二岁的邪天,在生死间展现出来的豁达与平静。
他做不到。
因为他发现,邪天展现出来的气质,仿佛才是真正的无尘。
他无比热切地看着邪天,很想就此跟随邪天下山而去,管球它江山!管球它皇帝!豁达带给他的美妙感受与强烈冲击,让他感觉一切都是浮云!
然而下一刻,许展堂眸中的火热,就变成了惊愕,再下一刻,变成了惊恐。
他看到了无尘大师那双活万人的圣手,缓缓抬起。
他看到了双眸瞬间血红的邪天,步伐慢了一步,落在温水后,伸手抵住了温水的背。
“不要!”许展堂惊恐大喊。
“阿弥陀佛。”无尘禅音如雷。
飞禽鸣声,顿消。
肆虐无尘山的无名之风,骤停。
连低沉厚重的雷鸣,也因这句佛号戛然而止。
温水停下脚步,浑身巨颤一下,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朝自己输送元阳的邪天。
七窍流血、面色惨白的邪天缓缓转身,看着面带慈悲、目如杀陀的无尘,强忍颤意,问道:“大师还有何指教?”
“邪天施主,你不能走。”
“为何?”
“施主是杀修。”
“所以你要杀我?”
“罪过,老衲一生未破杀戒。”
“可我知道,你想杀我。”邪天的双眸从未如此猩红过,他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还不足以完全表达邪杀的疯狂感应,表达自己覆海翻天般的怒火,又一字一句道,“你真的想杀我。”
无尘大师双掌合十,淡淡道:“你心中有杀,见人有杀心,见佛亦有杀心,此心不除,你不能下山。”
“为何不能下山?”
无尘瞥了眼面色好转的邪天,摇头道:“邪天施主,老衲知你在拖延时间,想要恢复元阳,恕老衲直言,施主此举徒劳无功。”
“你要我闭目待死么?”
“罪过,老衲说过不会杀你。”
“那你想如何?”
无尘道了声佛号,双瞳不怒自威:“废除施主修为。”
“我只有六日可活,你还要废我修为?”邪天的牙齿咬出了血,认真问道。
“施主杀心不改,但活一炷香,世间亦将血流成河。”见邪天沉默,无尘又道,“老衲可说对了?”
邪天仰头,将蕴含无穷愤怒的血眸对着晦暗的天空,轻声道:“世间有一人,我视之如父,他视我如狗,他养我六年,六年后吸干我本命元阳,置我于死地,以大师之意,我该如何对他?”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养你六年为因,吸你元阳为果,因果已了,你二人缘分已尽,何须自寻烦恼?”无尘大师面无表情,禅音轻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饶他一命,功德无量。”
邪天怒而疯笑:“大师让我饶他一命,却又为何置我于死!普度众生无我,众生平等无我--大师,这就是你念的众生经,拜的普度佛么?”
“施主心魔实在深重。”无尘悲天怜人地摇摇头,“你心若净,即便那人如何凶残对你,你也不会生出杀心,既然施主执迷不悟,毅然入魔,老衲为苍生念,只好出手伏魔,罪过。”
邪天点点头,拭去嘴角的鲜血,很认真地对无尘说道:“大师,恭喜你。”
无尘微惑:“何喜之有?”
“我以为,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大公子,他虚情假意,心狠手辣,我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邪天全力运转体内所有的元阳内气,长发衣袂无风自飘,如邪魔临世,字字泣血滴恨,“大师不愧是心怀普度的活菩萨,恭喜你,成功用自己代替了大公子,成为我最恨的人!”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面对邪天的全力爆发,无尘无动于衷,半点尘埃不沾,半点波澜未生,只是随意朝邪天伸手,五指微握。
噗!
一缕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内气,自邪天爆裂的丹田溢出,噗的一声炸裂,化为虚无。
“邪天!”
温水的凄厉之声,如杜鹃泣血,惨绝人寰。
无尘山,风动,鸟唳,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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