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湜轻车简从,来到了位于昭国坊的梁王府,车到府前缓缓停下,车夫回头对车中禀报道:“公子,梁王府到了。”
“哦?”
一脸迷惘的崔湜倏然醒来,长长吸了口气,沉声道:“呈上拜贴!”
梁王此时正在角门儿恭送皇帝离开。
政治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曾几何时,武三思还欲置李显于死地,杨帆护着李显巧思竭虑费尽周折才把他护送回京,可如今在功臣党这个共同的敌人面前,他们却迅速和解,好得如同一家人似的。
近日来李显常常造访梁王府,梁王武三思也是隔三岔五就到宫里走一遭,今日正是李显再度造访梁王府的日子。
“臣恭送皇上!”
因为李显是微服而来,武三思不能送出府门,是以在院门处便站住,向李显笑微微地长揖到地,在他身后,阖门老少也是一齐行礼,李显坐在车中,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轻轻放下了车帘。
“启驾!”
杨帆低声吩咐了一句,梁王府角门大开,一行人护着李显的车子迅速驶离了梁王府。诸多内卫扮作随从护拥在车驾左右,而杨帆则率领暗藏利刃的千骑将士,四散于人群当中暗暗策应。
这时候,在皇帝微服私幸期间负责监视梁王府前门动静的任威提马来到杨帆身边,对他低声禀报道:“大将军,方才有吏部考功员外郎崔湜至梁王府拜访。”
“哦?”
杨帆听了顿时一愣,官场上派系之间泾渭分明,就如武延秀从突厥回来的时候,武三思为他大摆酒宴,整个长安有头有脸的人都下了贴子,但是二张一派的人一个都没有来。
二张自己可以来,因为没有人因此对他们产生什么想法,可是拜在他们门下的人与其他派系的人接触,哪怕只是礼节性的拜访也是大忌,如果他们去了,谁知道二张会怎么想?
不去,拂了梁王的面子,那是他们做出选择后应尽的义务,如果这时还犹豫不决,那就难免会给人一种首鼠两端的感觉,结果必然是左右不讨好了,政治小白都不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
崔湜当然不是这样的政治白痴,可他本是太平的人,如今却来拜访梁王,这意味着什么?是他有意改换门墙还是太平公主的授意?杨帆略一思忖,低声吩咐道:“准备一下,护送皇帝回宫后,咱们便往太平公主处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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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湜恭立于梁王府的正殿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银銮殿上,静静等候着武三思的召见。虽然他的官职不高,但他相信凭他崔家子弟的身份和吏部考功员外郎的身份,梁王除非无所图谋,否则即便只是因为好奇也会见见他。
今天崔湜遇到了太多意外,每一个意外都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冲击。
他本以为张柬之、恒彦范等功臣已经权倾朝野、唯我独尊了,但是当他放下身段准备彻底投向功臣党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武家的实力之强竟令功臣党不得不用卧间的方式来防备。
在他印象中的卢宾之,本来是个浅薄狂妄目无余子的无知小儿,可是经过这几年的软禁,他却似脱胎换骨了。卢宾之一如既往地狂妄着,而且是更加的目无余子,几乎让人以为他大哥“姜公子”灵魂附体了,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他似乎连“姜公子”的聪明才干也一并继承了。
姜公子固然狂,但他有狂的本钱,是他首先提出了继嗣堂的设想并且一手缔造了它,尽管最终这一切都为沈沐和杨帆做了嫁衣,但是时也、运也、命也,即便他失败身死,也无人否认他的才智本领,在七大世家年轻一辈子弟中,他是公认的第一才俊。
姜公子的狂是恃才傲物的狂,而卢宾之的狂本来是因为他的浅陋无知,可是几年的软禁磨炼了他的心智,他是否彻底具备了昔日“姜公子”的才能崔湜尚不得而知,但他的几项提议却切切实实地打动了崔湜。
卢宾之的条件真的很慨慷,按照卢宾之的条件,他并不需要亲自出头同沈沐和杨帆这对难缠的对手抗衡,他只需要遥相呼应、暗中配合,再利用继嗣堂与七大世家之间的密切关系及时向卢宾之透露一些了解到的消息。
在这过程中,他将和卢宾之直线联系,一旦卢宾之失败,将没有任何证据牵扯到他,只要没有人证物证,就算卢宾之招出他来,以他的身份也无人奈何得了他。
何况,以卢宾之的狂妄,也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卢家的人或许野心勃勃,或许狂妄知大,但是卢家没有那么卑劣的小人。风险很小,而成功之后他将获得什么呢?
欲望永无止境,到了崔湜这样的身份地位,难道就一无所求了?
如果他稳稳当当地熬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某一天,他将成为清河崔氏的阀主,但是当他接手阀主之位的时候,崔家未必依旧是七大世家之首。七大世家的排名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姜公子”活着的时候,崔湜的祖父就曾感叹说来日七大世家必以卢氏排名第一。
而今“姜公子”死了,以姜公子第二自诩的卢宾之,会不会再度实现这个预言?其他各大世家会不会取而代之?如果他崔湜不能保持崔家的强大优势,其他几大家族会不会后来居上?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远的不说,就说那王同皎吧,他是当今皇帝的女婿,又是响应张柬之政变的急先锋,身具帝党和功臣党双重身份,前程不可限量,如果让他爬到宰相的位置,太原王氏未必就不能挑战清河崔氏的领袖地位。
更何况,他们七宗五姓还有山东士族的共同敌人:关陇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