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伯言目光微黯,这场争夺,长子根本没有机会。
“郭骁拜见王爷。”进了堂屋,郭骁先朝坐在主位上的寿王行礼,一双寒眸盯着地面,不卑不亢,也不太在意,仿佛寿王来国公府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起。”赵恒平静道。
郭骁站直了,再朝父亲点点头,然后坐到了父亲右下首。
郭伯言继续之前的话题,神色平和,宛如对长子、寿王之间的恩怨一概不知。
说着说着,该用膳了,因寿王不喜喧哗,郭伯言没再请二房、三房众人过来,就他们父子俩给寿王作陪,太夫人、林氏在后院招待女儿,茂哥儿也赖在了那边。酒菜摆齐了,郭伯言先端起酒樽,朝寿王敬酒道:“王爷明日启程,下官预祝王爷马到功成。”
郭骁也端起酒樽。
赵恒颔首,郭骁父子一口气都干了,他只淡淡抿了一口。
待郭骁父子放下酒樽,赵恒才看着郭伯言道:“我不在京,王妃郡主,还请国公,费心照看。”
王爷终于说出真正的来意了,郭伯言立即正色保证道:“王爷放心,王妃是臣之女,郡主也是臣之外孙女,无需王爷吩咐,下官也会尽心照顾,保证她们娘俩不会有任何闪失,若有失信,下官甘愿受罚。”
赵恒看他一眼,端起酒樽敬道:“有劳了。”
这一次,他一仰而尽。
接下来,郭伯言努力缓和气氛,让这顿践行宴吃得不那么尴尬,赵恒默默用饭,自始至终,一个正眼都没有给郭骁。郭骁扫了他两次,心中十分不屑,寿王特意过来警告父亲看着他,是把他当成那等莽撞之徒了?
郭骁眼底浮现一丝讽刺。他才没那么蠢,有父亲盯着防着,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没有确切把握之前,郭骁绝不会轻举妄动。他要一劳永逸,在不连累国公府上下的情况下,永永远远地将她占为己有。
酒宴结束,赵恒走出堂屋,负手站在院中,微微仰头,似是在欣赏夜空。郭伯言看出王爷一刻都不想在自家多待,便示意丫鬟去后院看看女眷们吃的怎么样了,但太夫人早就叫人留意前院的动静了,郭伯言派出去的丫鬟走到一半,宋嘉宁已经在祖母、母亲弟弟的簇拥下赶了过来。
二月初一,满天繁星唯独不见月亮,夜色弥漫,几盏灯笼也照不亮太大的地方。宋嘉宁沿着走廊转过来,瞥见院中站着三道人影,她目光定在自家王爷身上就不动了,旁人谁都不看,从从容容地走到了寿王身边。
“王爷。”她轻声道。
赵恒见她披着斗篷,却没戴兜帽,便上前两步,伸手帮她将兜帽罩在了头上,旁若无人。宋嘉宁可做不到他那么坦然,想到继父、母亲等长辈就在一旁看着,宋嘉宁羞涩地偏头,兜帽底下露出一抹侧脸,被柔和的灯光照成了绯玉。
郭骁隐在父亲斜后方的阴影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赵恒看向乳母,乳母心领神会,抱着刚吃饱一顿正精神的小郡主走过去。赵恒接过女儿,襁褓遮得严严实实的,他抬起挡住女儿小脸的兜帽,然后就对上了小丫头那双乌黑明亮的杏眼。昭昭咧嘴笑,赵恒也笑了下,重新遮住女儿,与宋嘉宁对个眼色,率先朝国公府正门走去。
郭伯言带着一家人出去送,一直到寿王一家三口看不到影了,郭家众人才各回各院。
郭伯言留下了长子,来到书房,郭伯言沉声问儿子:“王爷的意思,你明白了?”
郭骁直视父亲,面无表情道:“儿子早已答应父亲会娶端慧为妻,不再过问王府之事。”
郭伯言不信儿子轻易能放下,但他很确定儿子不敢在寿王离京这段时间做什么,只问道:“你准备何时去求皇上赐婚?”
郭骁不假思索道:“七月姑母寿辰,我想借送礼之机先向姑母求娶表妹。”
郭伯言听儿子答地这么快,看来是真的考虑过,稍微放了心。
该说的说完了,郭骁向父亲告辞,走出书房,阿顺提着灯笼迎过来,替他照亮。夜风寒冷,回颐和轩的路上,郭骁看着阿顺手中随风摇曳的昏黄灯笼,脑海里却是寿王帮她戴兜帽的那一幕,与她挨得那样近……
郭骁闭上眼睛,记起了她出嫁前的情形,堂弟捉弄她,她撞红了鼻子,他走过去查看她伤成什么样了,当时两人挨得也很近。她鼻子酸,杏眼中汪着泪儿,娇弱可怜,他真的很心疼,很想帮她揉一揉,但他不想让她知道,非但没有安慰她,还骂她“该”。
如果,如果他照实说了,如果他帮她揉鼻子了,她会不会少怕他一点,会不会相信他的心?
这个问题,郭骁思索了一晚,彻夜无眠。
宋嘉宁也差不多一晚没睡,但她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想睡,抱着她的王爷舍不得松手,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好像又被他弄醒一次,迷迷糊糊的,宋嘉宁隐约听到了鸡鸣,放纵过后,又在他怀里入眠。
赵恒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等她睡沉了,他看看外面蒙蒙亮的天,这才小心翼翼放她躺到枕头上。夫妻俩彻底分开了,赵恒撑在一侧,低头看她,想再摸摸她妩媚的脸,却在快碰到她的那一瞬,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弄醒她,不想她送他,送了,她肯定会哭,她一哭,他离开地更艰难。
“安安。”赵恒轻声唤道。
宋嘉宁闭着眼睛,睡颜安详。
赵恒笑了笑,最后看她一眼,起身离去。转到耳房又看了两刻钟女儿,赵恒亲亲女儿的小胖脸,终于压下所有不舍,去前院与两位幕僚汇合,天没大亮就出发了,福公公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要同行。
马车辘辘远去,寿王府门前,很快又恢复了静寂。
王府后院,劳累一晚的宋嘉宁,不知不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习惯地往王爷怀里靠,整个人却扑了空。跌在床上,宋嘉宁迷茫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帐内早就亮了,而偌大的拔步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原本王爷睡着的地方,空荡荡的,除了,枕头上多了一封信。
猜到他偷偷地走了,宋嘉宁心突然就空了,身体僵硬地趴在那儿,半晌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宋嘉宁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裹着被子坐起来,拾起那封信。展开浅黄的宣纸,上面是她熟悉的清逸字迹:
勿念。
那么大的一张信纸,就两个字,冷冰冰的,像他的人。
宋嘉宁反复盯着这两个字,左看看右看看,眼泪无声滚落。王爷好狠的心啊,不叫她送行也就罢了,留封信才只写两个字,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还不如不写呢!
宋嘉宁又委屈又不舍又难过,想嫌弃信短,却又舍不得嫌弃,再看两眼,才轻轻叠好信纸收起来,藏到床边的橱柜中,留着每晚睡觉前拿出来看一看。她醒了,乳母抱着小郡主过来了,见王妃蔫蔫的,乳母感慨道:“王妃,王爷越是不让您送,越说明您在王爷心里的份量重啊,牵挂太重,就舍不得走了。”
宋嘉宁低头看女儿,小丫头没心没肺的,根本不知道父王丢下她们娘俩跑了。
宋嘉宁强颜欢笑,安慰女儿也安慰自己般,小声地哄道:“父王去做大事了,为民除忧,昭昭要好好吃饭,等你会爬了,父王就回来了。”
昭昭一眨不眨地望着娘亲,忽然蹬了蹬腿,好像着急快点爬似的。
宋嘉宁笑,紧紧地抱住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