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师父,今天我也输给小争了,他真的好厉害啊,我只见过一个像他那么厉害的人就是我哥哥,不知道他俩动手谁输谁赢呢,嘿嘿,我好期待。’”
“‘小争’一直坚持说他的名字是自己改的,其实是‘小照’给他改的。‘争锋’,他真的很想看这两个人交手吧,十来年了,这件事终于要实现,可惜他不想再出来看一看了。”
……
林玦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好半晌,她抖着声道:“那您怎么会……这么多年,他从来、他没有……”
“当初我不知该怎么告诉‘小照’,‘小争’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释常心淡淡道,“后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小争’,‘小照’他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死掉……无论我怎么说,大约他都会觉得是他‘杀掉’了‘小照’,虽然事实并不是如此。”
林玦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细小的片段。
争锋。
聂争。聂千锋。
她想起聂争第一次跟她介绍这名字,跟很多少人介绍这名字时说,他要争的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的锋。
但事实上,想要与锋相争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她又想起不知哪一次,锋刃将聂争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说,他才是更厉害的那一个,无论资质还是实力,聂争休想跟他相提并论。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是在想他必须要做到自己是更厉害的那一个,才能证明他那可怜的弟弟曾被抛弃的事实哪怕扭曲也总算有着一丁点的意义吗?还是愤怒于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弟弟”的所有厉害,是他另一个可怜的“弟弟”用生命渴求来的?
释常心呢?他为了不令被创造出来却只能孤独前行的聂争心智崩溃而瞒下的那个事实,他到底内心经历了多少挣扎痛苦?他让聂秋林、让其实始终对弟弟心存爱护与内疚的聂千锋、令所有聂家的人都牢牢闭上了嘴,让聂争宁静的度过了这十年,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么多人的隐忍和努力,都是为了当初一个人极其轻率的抛弃自己孩子的行为。而那个最该沉默的人,偏偏差一点要揭开那个被所有人死死按在心里十年的伤疤。
林玦用力擦掉眼泪:“我不会让他有机会说出口的。”
知道她说的是谁,电话那头的释常心沉默不语。
“我知道小照很可怜,我好难过,心里好痛……但是是他当初留下小争独自走了,小争这十年来,一直为他活着的。”林玦一字字轻声却决然地道,“就像您说的,这辈子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拿这件事来伤害小争,让他将小照的死烂在自己的头上。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这么干,小争就是我的小争,他不需要背负任何东西,任何。”
她说着这样决然的话,明明已经这样做了很多年的释常心反倒犹豫了:“真的……要瞒他一辈子吗?”顿了顿,他又道,“现在他跟他哥哥、他父亲都已经面对面了,我本是想着顺其自然,他们如果想要在现在跟他说穿一切……那也由着他们吧。”
说到底,当年“聂照”“聂争”共存的那四年,释常心一力隐瞒下这件事,直到聂照彻底消失,聂家人这才知觉。固然从根本上而言,聂家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但站在释常心的角度,无论他当时隐瞒这件事有多少不得已以及替“聂照”“聂争”考虑的因素,他却很难不因此而对聂家人产生愧疚的情绪,哪怕对象是聂秋林。或者说,当成年后的聂争再次与聂秋林、聂千锋见面的那刻起,一手抚养了聂争长大的释常心就再也不敢冲在替聂争做决定的第一线了。
林玦却跟他不一样。
“我见聂争的第一面,”沉默好一会儿,她忽然道,“觉得他简直是从劣质古装剧里跑出来的神经病群演,一身破烂,满口胡言,脾气固执得像太爷爷。我活到这么大,从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他这样怪的人,但是也没见过第二个像他一样耀眼、令我自惭形秽又敬佩无比的人。”
“我不认识小照,我从第一天认识的就是聂争。”
“聂争这个人在我心里,他就只是聂争而已。他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全部都只属于他。他虽然为了那个人留下的目标活着,但是他的思想他的来历他的一切,全部都只属于他自己。哪怕他一辈子都觉得他是‘穿越’过来的,那他就把这当成是他的出身来历好了,这也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从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刻他确确实实就是这样认定的。也许您会说我冷酷,但是我爱聂争,您别介意,可就算是您要以过去那些所谓的‘真相’来伤害他,我也绝不允许,更别提别的任何人。”
“他哥哥当初并没有……”
“他不是施害者,他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林玦冷静道,“因为他还有着良知,对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有着愧疚心,所以他不会对小争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求,他从来都不是小争的阻碍。”
这一次轮到释常心沉默许久,半晌他问:“你要怎么阻拦聂秋林?”
“我没什么办法,也没这个本事。”林玦淡淡道,“但是有办法的人在赶来的路上了。”
那个人是谁,当然不必林玦再说出名字。
这一夜林玦是守在聂争身边过的。
聂争打开门,就见到自己今晚刚刚表白完、刚刚确立恋爱关系默默看着自己流眼泪,眼里仿佛盛着无尽的难过和心疼。
于是聂争一瞬间也感到心脏被利器刺伤的尖锐痛意,有些慌乱将人拉进门,聂争颤颤握住她肩膀:“怎么、怎么了呢?”
林玦怔怔看着他,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滚落,脑海里各种纷乱的思绪不断闪过。
聂照是真的从头到尾都对完全被他的意识创造出来的聂争一无所觉吗?
他最后走的时候,真的是感觉自己从没有被期待过,已经活得太累了一天也熬不下去了,而不是心知肚明聂争就是“另一个自己”,有意要他以“第二个自己”的重量去承担原本的他根本无法承担的事吗?这难道不就是他创造出聂争的初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