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知觉消失前,耳畔回荡表兄的怒吼,悲怆愤恨,此后再无声响。
无边黑暗与静谧中,猝然的铿锵金属撞击声,惊得宋鸣珂心惊肉跳。
“轻点莫吵醒了公主”数尺外低呼声起。
“那么凶干嘛”另一女子小声嘟囔。
“都是你一惊一乍,害公主磕到头咱俩起码得罚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体受损相提并论吗”
倾听二人争执,宋鸣珂浑浑噩噩:谁谁是公主
茫然睁目,入眼是满室精致家具,俨然是女子闺房,她冲口问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两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温声答道。
乍然见到一秀气的瓜子脸,宋鸣珂欣喜若狂和亲队伍抵达边境,贴身宫女剪兰假扮她留在驿馆,好让她脱身事发后,本以为保不住这丫头
不对,剪兰何以年轻了许多
另一名宫女手执铜壶,好奇凑近。圆脸蛋圆眼睛,不是缝菊又是谁
宋鸣珂亲眼目睹缝菊死死拖住拦截的追兵,被对方连砍数刀她泪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宫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询。
宋鸣珂坐起身,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瞥见妆台镜面映照出一张稚气的容颜。
年约十一二岁,乌发在头顶两边各扎成结,已觑见雪肤花貌之色。
额角肿起,眸光缭绕水雾,不复妩媚,取而代之是惊惶。
再看身上桃红丝绸上襦,领口绣满彩蝶。
这衣裳连同裙子,曾被她边哭边剪,烂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岁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远侯霍家,参加老夫人寿宴,被孪生兄长取笑“大红大绿、花里胡哨”。
她恼得撇下他,溜到花园玩耍,后不慎磕到脑门,羞于见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觉,黄昏时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闹醒。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奇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