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落,细碎且清润的声响连绵不绝。
霍府外,定远侯霍浩倡公服未换,浓眉英气勃发,以洪亮嗓音吩咐下人备马车卫队,恭送太子回宫。
今日下朝,皇帝因边境蠢蠢欲动,下旨命定远侯北上戍守,春后动身。
将门之家,义不容辞,霍浩倡当即接旨,提出带上二子同往,又就边关事宜与皇帝商讨半天。
回府宣布旨意,霍家如炸开的油锅,激动、兴奋、不舍、依恋混杂。长女婚期将至,不能成行,挽了母亲的手垂泪。
兄弟二人从容接受,在他们心中,保家卫国乃使命,霍家的儿郎不能一辈子在京中养尊处优。
相较之下,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如被抽了魂。
马车起行一段路,余人转身回府时,霍睿言平静接过一名侍卫的僵绳,翻身上了赤色骏马,回头道:“爹,我自个儿走走。”
获父亲首肯,他一夹马肚,绕进窄巷,从另一头追上马车。
迟疑许久,万千疑问无法诉诸于口,他选择默默尾随,视线追逐车前的昏黄火光,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亮色、寒潮中仅存的温暖。
大雪笼罩的京城,寂静得出奇,霍家卫队将太子安全送至宫门,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马退至横巷,于雪中怅然若失。
延伸至朱门内的车轮印子,遭新雪一点点遮盖痕迹,就如他悄然前来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时,大雪方停,皇帝由内侍搀着,颤颤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将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场上站着三人,当先的苗条身影迎风而立,银红褙子翩然翻飞,灿若雪中梅,却是公主宋鸣珂。
她五官柔润中略带棱角,光润玉颜,转眄流精,轻蹙的眉头和鸦羽长睫,沾着几片雪,更显一对瞳仁如墨玉乌亮。
“傻丫头!不是染了风寒吗?何以在雪里傻站着?”皇帝沧桑病容满是心痛之色,转而呵斥随行宫女,“怎生伺候的!为何不给公主撑伞?”
宋鸣珂领裁梅、纫竹上前行礼,娇声道:“爹爹别恼,晏晏贪玩罢了。”
说罢,她亲扶皇帝坐上腰舆,又道:“孩儿送您回寝宫。”
“你这丫头……脑瓜子装了什么歪主意?赶紧倒出来!少拐弯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
宋鸣珂讪笑讨好:“陛下圣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够了够了,挑重点!”
他嘴上怪责与不耐烦,龙颜满满欣悦与怜爱,这份慈爱光芒,仅属于他的小公主。
“听说,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没获罪,非得丢那么远的地方去?”宋鸣珂快步走在腰舆之侧。
“你病还没好,为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里,演苦肉计给朕看?”
“才不是呢!我怕打扰您批阅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轻哼。
皇帝居高临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小孩子不懂事!诺玛族和胡尼族皆有异动,朕需早日堤防。纵观朝野内外,除了你这表姨父,还有谁镇得住?”
“……您也犯不着把他们全家北调啊!太子哥哥跟霍家两位公子自幼结伴,关系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伙伴调到千里之外,他该多难过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难过?那怎么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鸣珂张口结舌,片晌后嗫嗫嚅嚅:“哥哥……识大体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难过也不会声张,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几声,顺气后半眯眼看她:“这么着!你若打算嫁给他们其中的谁,朕就留谁在京,如何?”
宋鸣珂眼睛圆瞪,小嘴合不拢,懵了。
上辈子因守孝,她十八岁才远嫁诺玛族;现在的她未及金钗之年,岂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对霍家两位表兄犹为看重,总觉得上一世临死所遇的应是大表哥,今生务必还他人情;而二表哥聪慧敏锐,与她不谋而合。二人一武一文,日后定成宋显琛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况且,她不愿以终身大事去束缚他们任何一人。
她的犹豫反倒让皇帝明瞭,这请求,并非源于私人感情。
“定远侯家两个小伙子,不可多得,朕很中意。晏晏,告诉三哥儿,霍家兄弟去蓟关历练几年便回,来日朕……咳咳咳……还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力。”
宋鸣珂踮起脚尖,胳膊高举,仍够不着去轻拍皇帝的背,听他咳嗽声中明显有喘音,心下忧伤,泪水夺眶而出。
为时不多的天伦之乐,她要好好珍惜,不该再让他老人家为难。
只要霍家不像前世获罪离京,随时能回,她何须慌神?
…………
中毒第四日,宋显琛毒性依然未能除尽,决定长留昭云宫,闭门不出。皇后早来晚归,留了宫女裁梅、纫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