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会推心置腹。
睁开双眼,对上元礼关切的眼神,宋鸣珂心中一软,道出盘桓脑海小半日的思虑。
“假如有人曾经狠狠伤害过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来,对方已无法作恶。那……朕当初的仇,该怎么报才好?”
元礼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问臣,定然无解。”
“为何?”
“臣乃医者,理当怀有济世救人之心,对报仇雪恨之举,半点不擅长。”
“倒也是,”宋鸣珂往软垫上一靠,“朕也不擅长伤害他人。可坐在这位置上,不能一味当软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谦和宽仁,恰恰是百姓之福,岂能以软柿子形容?”
“元卿从未吐露恭维之词,今儿嘴怎比这蜜渍梅花还甜?”宋鸣珂放下杯盏,“你的安慰,朕心领了。”
元礼无奈一笑:“臣不善言辞,让陛下见笑了。汤绽梅开胃散郁,活血化淤,如蒙不弃,臣把其余几罐送至康和宫,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鸣珂笑意舒缓。
“春来取桃花露,夏日取莲荷露,秋时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汤绽梅,效果更佳。”
“元卿好雅兴,来年行宫小住,四时花露,任由采撷,”宋鸣珂犹记霍锐承曾跃至梅树上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
元礼长眉暗挑,嘴唇张合,并未多问。
他细细拭净木勺,将那罐蜜放好,又叮嘱她需常饮。
盏中芳冽,静悄悄弥散至各个角落,不知不觉,飘入宋鸣珂的心脾。
…………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临,霜雪覆盖京城。
太后谢氏自仲夏起闲居山上,亲自照料爱子的起居饮食。
宋显琛虽未能开口说话,在元礼每月两次施针的治疗下,已能发出含糊声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鸣珂造访延福宫,对常年抱病的赵太妃起了震慑作用,下半年,赵国公及其门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对稳定。
宋鸣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晋王勤勉、宁王聪慧,私底下也让谢家和霍家多关照他们,以致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位亲王,获得空前关注。
对于滞留在京的定王,她则大肆赐予珍贵花木。宋显扬被迫终日在定王府内栽花种草,逗鸟喂鱼,成了名副其实的闲散宗亲。
如宋鸣珂所言,霍锐承顺利考上武学头名,进入禁军当中的上四军,担任副职;而霍睿言则遂父心愿,积极备战科举。
对于端坐龙椅上的宋鸣珂来说,诸事越是顺心,这份宁静就越不寻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彩霞,漫天绚丽多彩,却于目不暇接间,酝酿不为人知的新危机。
继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鸣珂迎来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响应皇帝号召,在禁军护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宫,进行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体康健时,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总会择机而行,近几年患病,兴致大减,是以整整三年未再举办。
今年宋鸣珂重办春蒐,在京的宗亲、勋贵、文臣、武将等无不欢呼雀跃,皆以获出行资格而骄傲。
霍家兄弟身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亲,毫无疑问被列入其中。
这一日,和风畅畅,流云如丝,圣驾择吉时启程,随驾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穿过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绿水处进发。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宋鸣珂斜倚在精绣靠垫上,慵懒得如同刚从春睡中惺忪睁目的猫咪。
她昨夜翻书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乱七八糟的梦,醒时浑浑噩噩,险些忘了服食掩盖嗓音的药物,全靠剪兰提醒才不致于穿帮。
路途颠簸,她困顿不堪,起初还与马车外的霍家兄弟聊了几句,不多时便陷入半梦半醒中。
待觉马车停下,余桐低声轻唤,她才知,队伍早已抵达行宫多时。
帘子被掀开,她伸了个懒腰,整理袍裳,行至车头。
在她适应耀眼阳光的过程中,数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宫前,叩首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连逶迤青山亦透着肃然。
宋鸣珂差点没忍住哈欠,摆手命众人平身。
马车旁的两人同时伸手,意欲搀扶。
她定了定神,方认出并非剪兰缝菊,亦不是刘盛或余桐,而是俊美无俦的霍睿言,以及容颜清雅的元礼。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针锋相对的错觉。
欸……平日从不献殷勤的两人,在闹哪一出?
细看左侧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微有薄茧;右边的白皙如玉,纤巧柔美,暗带药香。
她犹豫了极短一瞬间,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两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温热变得滚烫,而元礼的手,竟冰凉如秋霜,且渗出细密的薄汗。
然而,宋鸣珂并未关注二人微妙的变化,正当她准备走下马车,睡眼不经意投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便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