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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同学会(2 / 2)

李珍檬抬眼望去,是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说她像猴子的那个男生。


他穿了一件街头风格的花哨卫衣,肩膀又宽又平,胸口隐约能看出一片饱满的肌肉弧度,四肢修长有力,身材体格矫健又匀称,是个标准的衣架子;短刘海下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在小麦色肌肤的映衬下,更显得目光炯炯。


……等等,班上有这个人?


李珍檬忍不住就皱了眉头,和其他26个人一起。


“这位同学……”班长眯了眼睛,朝他凑过头来,“我记得你是……”


那男生眉头一拧,然后一扁嘴,一耸肩,下定决心似的吐了口气,点点头:“都到这份上,我也不瞒大家了——我是‘小福蝶’。”


所有人长长地“噢”了一声:原来是小福蝶啊。


“那么小福蝶,你到底是谁啊?”唐卿卿说。


“我也觉得没见过这人,”李珍檬一边盯着他,一边说道,“是我们班上的?”


那男生顿时皱了眉头朝她一望:“李珍檬你不记得我了?”


他的语气似乎跟自己很熟,但李珍檬实在想不起来,班上有过这样一个……呃,用时下网络流行语来说,日烧系美少年?


“这是周亮。”从旁边桌传来段响剑的声音——说完他还淡定地喝了一口水。


……似乎也不是熟悉的名字,但隐约开始有些印象了。李珍檬在记忆深处使劲挖掘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之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因为比起“周亮”这个大名,她当年更多称呼他为——


小结巴。


“……骗人,小结巴有这么帅?!”果然,唐卿卿也和她一个看法。


“而且说话这么……这么流利了?”


小结巴又“嘿嘿嘿”地笑,露出满口白牙。


他说高考结束那年暑假,他姐姐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拉去做了口吃矫正,终于把这十几年的毛病给解决了;说话利索了之后,姐姐还给他买衣服,教他穿搭,让他丢了老土的框架眼镜,出门都戴隐形,她说这高高大大的骨架子,不好好收拾一下多浪费。


(据说原话是——“我要是不管你,凭你这德行,还想找得到女朋友?!”)


李珍檬想起来了,小结巴确实有个大他很多的姐姐——听说还很喜欢看武侠小说。


“我姐姐在淘/宝上开了家个人服装工作室,”不结巴的小结巴笑嘻嘻地说,“现在她一上新,就拉我去做男装模特——虽然从来没给过工资……”


“那你当年怎么什么都知道,消息那么灵通?”唐卿卿说,“而且连老师内部的事情都知道!”


“哦,这个啊,”小结巴又笑,“我姐姐和杨老师是闺蜜啊。”


一切的谜都解开了。


李珍檬的感觉就像终于等到一部几百集电视连续剧的大结局:《包青天》剧终了,《成长的烦恼》完结了,《老友记》散场了,新一和小兰官宣了……7年前最大的谜团终于水落石出——只是还带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杨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呀?”一个女生说。


“哦,上周我看我姐跟她视频,杨老师胖了点,脸圆了,还在计划过年去迪拜玩,”小结巴说,“她们俩聊天的时候,她儿子一直在背景里吵,特别闹——可能下半年就要上幼儿园了吧,我猜的。”


……也好,李珍檬点点头,和其他26个人一起。


“一见杨过误终身”什么的,只在故事里——尤其是别人的故事里,才显得动人罢了。


(而且就那个直男……还能跟杨过比?)


马甲全部爆完之后,接下去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大家顺势又说起了当年班上的事,比起刚才讨论毕业,讨论前路来,下半场的话题更让人心情愉快。


毕竟大家可能会有不同的未来,但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他们有过一样的过去。


李珍檬伸手揣进口袋,摸了摸那张小纸条。


上面是和手机备忘录上一样的内容——是她整理出来,想和大家一起讨论的当年的事。


虽然现在看来又傻又幼稚,但7年前的他们,确实对这些傻事热衷过,投入过……认认真真地对待过。


李珍檬又把那张便签搓了搓,口袋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话说李珍檬,你在生大哥的气?”小结巴突然凑过来悄悄问她。


“……怎么你又知道?”李珍檬一时口快,说完才反应过来,“不是,什么生气?我跟他又不熟!”


“大哥跟我说的。”小结巴一脸“少来”的表情。


“……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的吗?”


“那毕竟同桌呀。”


李珍檬又瞥他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


原来那人都知道。


原来对“单方面吵架”的认知……也是她自己单方面的。


哼。


然后菜都上完了,饭也吃完了,餐后水果也被瓜分干净,剩下两桌光亮亮的空盘。


高一(18)班的同学会要进入最后一项议题了。


“那我们这就出发去绛阳山吧,”班长说,“挖盒子去!”


——但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热烈响应。这话说完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有人笑出声来。


笑得班长不知所措,脸上红红,苹果肌僵硬地鼓起,像两块亮亮的小石头。


看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李珍檬想。毕竟这种类似公开处刑的事——


“好呀,挖盒子去。”唐卿卿带头站了起来。


“走走走,趁着大家都在,一起丢人。”陈俊文也跟着说道——虽然他的表情并不如语气那么洒脱。


有人起头之后,剩下的事就容易多了。于是二十几个人又一起出发,前往本地中小学生春秋游胜地。


自从7年前那次春游结束之后,这之中的许多人就再也没去过绛阳山。李珍檬倒是几度想回去看看,但不是没有时间,就是事到临头,又“近乡情怯”。


七八辆小轿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沿路开去,又浩浩荡荡占领了山脚停车场。二十几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齐齐下车,上山,一路“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就像当年的春游队伍。


但春游队伍才刚到了半山腰的景区门口,就被小屋里的管理员拦了下来。


“你们是哪个旅行社的团?”管理员大爷皱着眉头问,“这山正在开发,那边采石头呢,很多区域都不开放了。”


“……我们是本地人啊,就……放假了过来看看,”班长愣了愣说,“什么时候开始开发的?”


“前天,”管理员说,“前天开始炸山的。”


听见这个“炸”字,大家一下子围了上去。


管理员拧着眉头把人打量了一遍:“你们是本地的,怎么会不知道这里要再开发的事?”


班长扁扁嘴:“知道是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那现在还能进去吗?”


“不建议你们进去,别去了,”管理员说,“太危险了,出事怎么办?”


说话间,远处又响起一片“隆隆”的炮声,还有隐约的山石崩裂声夹在其中。


“开放的区域最远到哪儿?”段响剑出声问道。


管理员大爷瞟他一眼:“你这小伙子怎么不听劝?我都说别进去了!”


“我们就进去看看,不走远,一会儿就出来了……”唐卿卿委委屈屈地皱了眉撅了嘴说,“就一会儿……让我们去看看吧……”


她的话刚说完,又是一声炮响,吓得她“啊”一声勾起脑袋,脚下的地面都隐隐有些震动。


没什么商量的余地,管理员不由分说地把一群人赶了出去。


从半山腰到山脚,上山只花了15分钟的山路,下山却变得格外难走——难走得都没人说话了。


李珍檬走着走着,在半路站住,转头朝着那边的山坡望去。她看到一大片半秃的山崖,像被挖走一勺的蛋糕。


就晚了两天而已,采石炮轰起来了,山坡被炸没了,她们年少时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热血小浪漫,想必也早就在炮声里灰飞烟灭了。


……也对,李珍檬想,7年前的那一次,也就只晚了一小时而已呢。


“咱们把今天的照片发到班级群去吧,”陈俊文突然说道,“就林老师的那个班级群。”


李珍檬下意识地转头朝他一望。


陈俊文也冲她笑笑:“那群我没屏蔽啊……我还把它置顶了。”


“怎么会屏蔽呢,”旁边的萧云说,“我也时不时就要点开看一眼。”


“今天出门前我还看了——群成员47人,一个没少!”


“阿林那个号我也没事就看看,真怕什么时候就被回收了……”


“……那你们干嘛都不在群里说话呀?”李珍檬说,“冷冷清清的。”


“因为……因为在那群里说话的话,阿林的留言不就被刷掉了嘛,”小结巴说,“所以那时候我也是一个个敲你们,没敢直接在群里圈。”


……好吧,李珍檬抿抿嘴,自己又错了一次。


今天同学会的照片被发到林落焰的群里了,紧挨着他7年前的那张傻笑的脸。这一段聊天记录也许会一直停留到明年——然后被新的聚会照片刷掉。


大家一边慢慢聊着,一边慢慢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几辆运着砂石的土方车从工地开出,颠簸着朝这边过来。


旁边的人拉了一下李珍檬的袖子:“小心,站里面点。”


李珍檬朝他一瞥,对方也正好看他。


……哼。李珍檬抿抿嘴,把自己的衣袖扯回来。


更多的土方车“轰隆隆”地从面前经过。大家就站在路边默默地看着,目送这些满载的大车慢慢开走。


最后一辆土方车也从面前驶过去了,车队即将消失在山路那头。


“咱们也回去吧,”唐卿卿说,“再过会儿就天黑了。”


“……怪我,”班长说,“事先没有仔细查清楚,结果浪费大家时间……”


“不过也不一定,”唐卿卿说,“搞不好盒子其实还在呢?”


“不可能吧,”李珍檬说,“山都快没了,难道那盒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哗啦!”


从车队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动静,有什么东西从最后一辆车的车斗里掉出,摔到地上,又弹跳了几下,正好落在大家面前的这段山路上。


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


盒盖上生锈了,满是尘土,根本看不清图案——但李珍檬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蒋子迪几步冲过去把那盒子捡起来,然后抓着盒子一晃,里面立刻传来“沙啦啦”的声音——像是许多纸片碰撞摩擦发出的声响。


……完了,李珍檬想,自己这随口插旗的属性是洗不掉了。


“快!快把它打开!”班长也一边叫着一边跑了过去。


蒋子迪把盒子掸了掸,吹了吹,然后用手抠着盒盖使劲一掰——“哗——”的一声,满是铁锈的盒盖被掰开了,一股烟尘从盒子里冒出。


顿时,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盒子里是一个老化发硬的塑料袋,袋子已经没那么透明了,但还是不难看出,里面装了一包纸条。


大小各异,颜色不同,被对折,三折,风琴折……甚至折成千纸鹤的小纸条。


“糟糕,那只千纸鹤是我的……”语文课代表小声嘀咕了一句。


其他人也纷纷认出了疑似自己的手笔,人群里顿时有些骚动。


蒋子迪“哈哈”大笑着扯开塑料袋,伸手进去,抓了一张纸条,往空中一晃:“我们来看看是谁这么幸运——”


“不要念出来!”有人紧张地大喊。


但那张纸上是大片大片的水渍,和斑驳的墨印。


蒋子迪愣了下,又换了一张——还是一样,每一张都是这样,当年写下的文字被糊成不同颜色的墨迹,什么都看不清。


当初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大家只想着,也许因果线很快就会重启,很快就要去把这存档点挖出来,所以没有考虑太多。


没有考虑天气,湿度,时间……以及墨水本身的保质期。


所以7年后的现在,盒子里只剩了一包模糊不清的小纸片。


“还行……也不是啥都看不清……”蒋子迪皱眉眯眼,对着手上的纸条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大喊,“刘一墨!这张是你的!”


刘一墨在人群里“啊”了一声,伸手把纸条抓了过来:“还真是……”


“萧云!”


“哦……是我的。”


“这个……是小黄人的纸,是蒋雨辰的。”


……


多亏当初少了个心眼,7年后的这番场面才没有过于尴尬。大家很快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纸条,还顺带围观了一下别人的。只是一直等到塑料袋被掏空,李珍檬还是没有找到当年自己认真写下的“重生备忘录”。


她记得自己把那张纸条折了四折,还用小猪佩奇的贴纸封上口子,生怕被人偷看。


……难道被谁拿错了?李珍檬想,不过反正字都糊成这样了,也不怕丢人。


于是她凑过脑袋,悄悄去看旁边唐卿卿的纸条。


——一片蓝紫色的水渍中,只能隐约看到几道歪歪扭扭的横竖撇捺,就像被削下来的铅笔屑似的。


“……你这写的什么?”李珍檬忍不住开口问道,她只能勉强认出一个“清”字。


唐卿卿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几眼,然后突然把纸条揉成一团。


再然后,她朝着天空仰起脑袋,张嘴大喊:“林老师——!”


这声音清澈嘹亮,惊起旁边林子里的一片山雀儿。


其他人也是一愣,纷纷转头往这边看过来。


“林老师!”唐卿卿像没注意到似的继续大喊,“我没考上清华!但是,我现在要去比那更好的学校了,学应用物理!你还觉得我在吹牛吗!”


……这就是她在“重生备忘录”上写的东西?


李珍檬正想问些什么,下一秒,碧澄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云絮汇聚成云朵,云朵又从四面八方围拢团聚,转眼间,这一方天空被翻腾滚涌的云海遮蔽。


重重云幕中,一个风眼旋转着敞开。


才不过下午三四点的时间,但天际竟然霞光四射,那些厚重的云团被映成深浅不一的玫瑰紫,仿佛旭日初升之时,海面上起伏的浪花。


“……怎么了?”


“什么情况?”


“……是那个仪式,”叶黛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当年那个仪式我们没有完成——还差了最后一步,要叫出对方的名字!”


“可是……那时候不是接通信号了吗?”有人问她,“而且阿林还跟我们发了消息?”


“可能是因为我们自作主张地改了很多东西,”叶黛说,“我和那个编辑联系的时候,她说我们胡来——本来那个仪式的效果就是5分钟的沟通,但我们又是拼凑又是简化,所以她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李珍檬说,风越来越大了,她的刘海被吹得扑在脸上。


“……他在。”段响剑吐出这两个字。


他在……?李珍檬抬头望向天空。那个巨大的风眼还在不停地旋转,仿佛其中正酝酿着一个风暴。


他在——他透过天空在看着这里?


他能看见,能听见?


7年前差了一声呼唤,而没有完成的仪式,在7年后阴差阳错地收了尾?


“林老师!”课代表突然也大声喊道,“我没给你丢人!我高考的语文成绩是全校最高分!”


又是一阵疾风贴地而来,在众人的头顶上方聚拢腾空,像龙一般盘旋而起,没入那个旋转的风眼。


两旁的树木在风中一阵摇摆,枝叶飒飒作响,惊起成群的鸟雀。


“林老师!”萧云把手拢在嘴边,对着已经被染成绛紫的天幕高喊出声,“你走了之后,我录了首歌给妈妈听——她终于夸我了!”


“我现在会三步上篮了!我……我还长高了!”另一人紧跟着开口,“可惜不能和你打球!”


“林老师,我也要做老师了,”陈俊文抬头朝着天空喊道,“你当年虽然说了不少傻话……但是少数那几句有道理的,我会教给我的学生!”


“林哥,我现在自己开公司,虽然只有四五个员工,但是大家都愿意跟我干!”蒋子迪说,“你说得对,那些老师烦我厌我,只代表他们和我合不来——世界这么大,总有人能跟我合得来,干嘛非得讨他们喜欢!”


“林老师!我不口吃了!”小结巴眯着眼睛说,“我上周还做了学校晚会的主持人!”


李珍檬突然觉得,这一段蜿蜒的砂石山路似乎独立在当前的时空之外——头顶的霞光也好,耳旁的松涛和鸟鸣也好,至少在眼下,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面前这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似乎也只是藏在一具长高长大了的躯壳里。


“林老师……”班长伸手揉了揉眼睛,“我要继承我爸爸的公司,要带着几千号人赚钱养家……我有点怕……但我会努力的!”


“……我也没有那么想和那个人结婚,我还有些自己想要做的事,”叶黛说着,也抬起头来,“我会再去争取一下——就说是我们老师说的!”


……这还是一场过家家,李珍檬想。


但不是扮演大人。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扮演7年后的自己。


确切地说,是7年后想成为的自己。


在这里的每个人也许长高了,长开了,穿上了成年人的衣装——但这具躯体里的内核,和7年前并没有多少改变。


虽然成长或许最终是一条殊途同归的道路,年少时的短暂经历或许无法改变注定的方向,某一人曾经来过的痕迹,也不过像石头落入湖底——但即便只能掀起短暂的波澜,这块石头也会一直沉落在那里。


只要有阳光落下,它就会在水面之下熠熠闪烁。


他曾经来过,就不会再离去。


“林老师!”李珍檬也抬起头,对着天空大声喊道,“蒋雨辰她现在可厉害了,又唱歌又拍戏,学校成绩也非常优秀!就像你说的,她对得起自己的努力!”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轻轻鼓掌。


“……还有我,”李珍檬停了停,更大声地说道,“我……之前有些想不明白的事,但现在……反正,我也要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更高的天空!”


她吸了一口气,直直地仰起脑袋,视线深深地望入那个翻涌的风眼。


“林老师,我已经23岁了!”李珍檬说,“现在,要做个为自己而活的大人!”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机同时震响。


李珍檬一愣,抓起手机低头一看——一条新信息。


林落焰:[大笑][大笑]


林落焰:加油


当前时间是晚上6点,正在讨论同学会是否需要续摊的晚上6点。


虽然大部分同学都准备留下来继续吃饭叙旧,但李珍檬说,来之前和家里招呼过,要回去吃晚饭;其他人挽留了几句,看她主意已定,也就放她回去了。


7年后的李珍檬,不骑小电驴。她穿上外套提着小包径直走到停车场,在一辆墨蓝色的摩托车前站了站,然后一屁股坐下。


“先起来,”段响剑说,“我还没插钥匙。”


小车穿过傍晚的街道,在车流中穿梭前进,就像一尾逆流而上的游鱼。


7年前的时候,李珍檬也坐过这个人的后车座——不过当时,还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


李珍檬想起刚才自己说要走,段响剑马上拿了钥匙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人后知后觉地一愣:“你们什么时候……?”


“当初高一的时候,不早就是‘弄坏你房间的闹钟,所以赔你一个’的关系了?”马上有人代替回答。


……哼。


“现在不生气了?”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你希望我知道还是不知道?”段响剑说。


李珍檬想了想:“……不了吧,被你说出来的话,感觉很羞耻……”


“哦,那我不知道。”


摩托车拐了一个弯,驶上一条小路。这是当年李珍檬每天上下学的路;但她一连走了三年,直到有一次大学放假回家,才突然发现,这路两边种着的都是柚子树。


可能正因为太过熟悉,所以才没有特意留心。


现在,行道树的枝头已经挂满了金亮亮的柚子。


李珍檬想了想,还是开口:“当年填志愿的时候,我一直很后悔没填你的学校。”


“我知道,”段响剑说,“但你现在那学校不是更好?”


“所以这次考研,我也想去你的学校。”


“我也知道。”


“……那你还跟我说你不考了?”脱口而出之后,李珍檬马上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脑门一热,“当我没说,快忘记!”


“哦,已经忘了。”


摩托车在路口停下了,红灯;很快就有车流在眼前鱼贯而过。


“你上次面试的那家公司怎么样?”李珍檬说。


“比较凑合,”段响剑说,“我再看看。”


李珍檬“嗯”了一声,不说话了,默默等红灯。


生气也好,别扭也好,她这一回的小情绪,说来说去,不过是“我想去找你,你却已经先走了”。


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她都不好意思跟人说。


但今天闹了一番之后,她有些明白——没有谁找谁,谁等谁,谁为了谁;她的路是自己要走的,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一样。


他没有等她,她也不必去找他。


同行并不是陪伴,而是“我正好也要去”。


“那你就准备考我们学校了?”段响剑说。


倒数结束,信号灯转绿,摩托车轰鸣着窜过白线。李珍檬在他背后撅了个他看不见的嘴:“考啊,你们学校那个专业对我比较合适——不过也是凑合,我就一边复习着,一边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笑。


“虽然之前决定考研,是为了和你一个学校……不过现在,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李珍檬说,“越学越觉得天地辽阔,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未知的事……我想多看看。”


摩托车突然“吱——”一个急刹车,李珍檬措不及防,一头撞上前面那人的后脑勺,在头盔上磕了个响。


“……干嘛呀你!”


墨蓝色的摩托在路边停下了。段响剑也没回话,直接跳下车去,转身上了人行道。


李珍檬帮他扶着车,看他进了路旁的一家小店,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个什么,交给店员。


粉红色的,长条形的圆罐——综合以上情况判断,似乎是小猪佩奇的奶片。


……呵。


“你醒醒!”,李珍檬对着他大喊,“虽然我已经不生气了,但生气也不是一管奶片就能哄好的!”


听到这句话,刚要出门的那人脚步一顿,然后转身折回店里,又拿了一管奶片。


……呵。


两管粉嫩嫩的小猪佩奇,一只正在散步,一只坐在地上看云——7年过去,这猪精早成了过气网红,市面上很少再能看到它的吹风机脸了。


“你先拿着,”段响剑说,“等会儿在你妈面前别说我坏话。”


……哼!


然后他跨上摩托,重新发动,小车又沿着马路“嗡嗡”地开去了。


李珍檬信手晃了晃糖罐,觉得声音听着和当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于是她拆了一罐,三两块雪白的那片一下子滚了出来。


“现在别拆呀,”前面的人说,“车上晃。”


“哦。”李珍檬一边说,一边就要拧上盖子。


——“哗啦”,一声极轻极细的金属声突然从罐子里滑出。


是一条灿亮的手链,像水一样滑落在李珍檬掌心。


细巧精致的银色链子上坠了几朵小花,几粒爱心,还有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猪佩奇。


“都说了别拆,”段响剑说,“掉了可不好找。”


李珍檬咧嘴“嘿嘿嘿”地笑,把链子套上自己的手腕,然后她把下巴往前面的人肩头一搁:“怎么,现在买奶片还能中奖的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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