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宝蓝色面料制成的椭圆形绣花鸟纹的钱袋子,左下角绣着一个鸣字,许是年代久远,经常放在手里摩挲,边角起毛边,十分的陈旧。
贺平章心提在嗓子眼,顿时想起被追杀的哑医,难道追杀哑医的人,是国师派去的?
想到这里,贺平章腿肚子打颤,生怕这个钱袋子连累他!
头垂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出。
净月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贺平章身上捡到与钟鸣有关的东西。
他与钟鸣有何关系?
净月忍不住打量贺平章几眼,难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这么一想,净月竟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点李家书香气质,只可惜就如他所说骨头太软,并没有李玉珩与宁雅县主的风骨。
楼夙并未抬手接过,只是淡淡扫一眼钱袋子,视线在鸣字上停留片刻,踩着木梯坐进马车内。
净月拿着钱袋子,不知道是该拿走,还是还给贺平章。
看一看马车,又看一看贺平章,转念想着主子并未出声,也并未表现得感兴趣,便将钱袋子还给贺平章,坐在车辕上,将马车驶离。
车轱辘声远去,贺平章才敢抬起头来,钱袋子捏在手心被汗水洇湿。
贺平章望着远去的马车,看着掌心的钱袋子,这个钱袋子有特殊的意义吗?
如果有,国师为何不屑一顾?
如果没有,净月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贺平章收紧掌心,总觉得那个哑医来历不一般,若是可以利用一番……
他连忙打住这个念头,先慢慢查清哑医的身份再说。
而马车上,楼夙端着茶水,漫不经心地浅饮。
净月猜不透楼夙的心思,索性直接问道:“主子,那不是钟鸣的钱袋子?如果是他的钱袋子,贺平章与他有何牵连?他的年纪倒是与那个孩子的年纪对上。”
楼夙垂着眼帘,望着金黄地茶汤,缓缓说道:“是与不是眼下并不重要,当务之急,你去细查贺平章的身世。在这一切还未明朗前,切不可打草惊蛇。”
净月心下凛然,仅凭一个钱袋子,的确不能说明什么。若只是因为这个钱袋子,草率的定夺贺平章的身份,若他最后不是,岂不是有暴露的风险?
而且,就算贺平章最后是宁雅县主的孩子,国师也该尽力与他撇清关系,以免被有心人察觉到国师的身份。
“属下立即吩咐下去。”净月觉得这次他大意了。
“回来后,自去领罚。”楼夙阖上眼,养神。
净月欲哭无泪,只怪自己沉不住气。
马车缓缓停在巷口,净月跳下马车,搬着木梯摆放。
楼夙步下马车,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信步至杏林馆。药香扑鼻,夹杂着食物的鲜香,他那不知饥饿的胃部,竟隐隐地想念着食物的温暖。
“客官,要来一碗药膳粥吗?”商枝从美肤馆出来,正好瞧见衣料华贵,带着面具的男子,他驻足在药膳馆门前。望着他那一双浅茶色的眸子,波诡云谲,令人难以捉摸。听到她的声音目光流转,眼睛透亮干净,不含杂质,十分平和无害,仿佛之前的危险气息只是错觉。
商枝看着眼前气质高雅,捉摸不透的男人,忍不住往后退一步。
“一碗粥。”楼夙望着商枝眼底的防备,缓步踏进铺面。
净月连忙将桌椅擦拭一遍,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主子不是听闻元晋帝询问钟院使,他与商枝谁厉害,便来试探起商枝的深浅,如今坐在这里喝粥,算是什么?
胃被收服了,主子还能辣手摧花吗?
商枝进厨房,灶台上文火慢熬几样粥,她舀一碗四神粥,用莲子、芡实、薏仁、新鲜山药、茯苓熬制,能够强健脾胃,促进食欲,增强免疫力。
楼夙闻着香味,便知里面是哪几味药,舀一勺放入口中,黏稠滑口,药香甚浓,却并未掩盖米粒的清甜,不知不觉间,一碗粥见底。
净月惊奇地瞪大眼睛,主子并不重口腹之欲,每餐都是半碗饭,再多便吃不下去。今日是破天荒,他吃下去一碗粥!
净月望着商枝的眼神,都带着那么一丝的微妙感。
楼夙垂眼看着空去的粥碗,眼神颇为复杂,胃部并没有不适感,温暖地感觉涌上来让人感到舒畅。
商枝见他盯着粥碗,不禁问道:“还要再来一碗?”
周遭的空气顿时冷冽下来,楼夙将勺子放入碗中。
“药膳粥养生健体,却也不能乱吃,需要对症。你并未过问我的身体状况,随意给我送上一碗粥,不担心不利于调节身体,反而生出其他病症?”楼夙提出质疑。
商枝扬眉,这是来砸场子的?
“客官,您的下唇苍白,这是胃虚寒的症状,我给您的这碗四神粥,正是强健脾胃的功效。”商枝猜不出楼夙的身份,她在对面坐下,“公子若是不介意,我可以为你号脉。”
楼夙沉默半晌,拢袖,伸出手腕。
商枝手指搭上手腕前,净月拿着一方手帕盖在腕上,商枝不由看他一眼,净月仰头望着房梁。
商枝隔着手帕号脉,他的脉象是细脉,脉来细小如蛛丝,这是诸虚不足之症。下一瞬,便成为微脉,脉象极细微,模糊且软,似有若无,这种脉象是亡阳之症,气血大衰的凶兆。
一个人的脉象不可能变幻这么快,除非是他有意为之,控制住自己的脉象。
想到这里,商枝叹息道:“公子,您想吃什么都别拘着,回去后有什么没有交代的,全都一并交代清楚了。”
屋子里的气息凝结。
净月拧着眉,不满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枝道:“他这病,我治不了。”
净月瞠目,看着好端端的主子,怎得在商枝口中,似得了不治之症?
楼夙望着空了的粥碗,总结道:“她医术不精。”
仿佛了却一桩心事,楼夙不再停留,起身离开。
回到马车上,净月问道:“主子,商姑娘的医术如何?”
“还行。”
“与您相比呢?”净月话一出口,脖子一冷,凉飕飕的。他摸着脖子,看向楼夙,只见他阖着眼,气息均匀,仿若熟睡过去一般。净月想起楼夙吃了商枝做的一碗粥,最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不禁问道:“明日属下再来杏林馆买一碗粥?”
回答他的是一室静寂。
——
文贵妃有商枝的提点,对永安出宫约束的很紧,就担心她涉世未深,被人骗了还不知道,以为对方对她用情至深。
文娴与礼王的婚礼定在二月初一,会试之前。
文娴最开始不乐意嫁给礼王,又哭又闹,关在屋子里闹绝食,文伯爷一点也不心软,撂下狠话:你不嫁,拖累文伯府,那你就吊死得了!
文娴再也不敢闹,老老实实吃饭,绣嫁妆。偶尔有时候与礼王见面,培养感情。
马上就要婚礼,文娴约永安出来逛街,买一些婚礼需要用的东西。
有文娴在,文贵妃便松口,让永安出宫。
礼王与永安一起去文伯府接文娴。
文娴穿着红色挑金线的袄裙,身段玲珑,款款而来。
她对礼王视而不见,挽着永安的手臂,拉着她上马车,“他怎么也来了?”
礼王并未气恼,温柔挑起帘子,让她们两人上马车。
文娴冷哼一声,抱怨道:“他是娶不上别的女人还是怎么?我对他态度这般恶劣,他一直笑容不变,温柔周到,一点脾气也没有。我若是他,一定找皇上解除婚约。一个王爷,被女人这般甩脸子,窝不窝囊?”
永安心说那个女人是你自己,大皇兄要计较起来,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你!
“表妹,这是父皇赐的婚,大皇兄对这桩婚事不满,就是对父皇不满。你是父皇挑上的儿媳,大皇兄不对你好,该对谁好?”永安觉得大皇兄做的对,纵然是窝囊一些,可这门亲事没法取消,这般做不授人话柄。文娴若是继续作闹下去,今后娶进府,大皇兄如何待她,别人也只会说是文娴的错,才将大皇兄逼得与她离心。
文娴没有吭声,阴沉地脸上布满不屑。
她心心念念着的是薛慎之,他通身的气质仿若云中清月,又如雪中霜花,冷冷清清的性子,一旦温柔起来,令人十分着迷。
文娴见过薛慎之的温柔,虽然不是对她,依旧令她痴迷不可自拔。
礼王的温柔,就像一潭死水,毫不吸引人,反而令她恶心。
文娴捂着心口,她想薛慎之若能够对她温柔一回,就是叫她立马死了,也是甘愿的。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拼了命的想!
永安掀开帘子,看见马车是去往桃溪街,看来大皇兄是打算先用完午膳再去逛。快要下马车时,永安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表妹,这桩婚事你们无法反抗,马上就要成亲,为什么不能尝试着接受大皇兄呢?你这般讨厌他,成亲之后,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文娴紧咬着下唇,嫉恨道:“表姐,你懂什么?当你心有所属后,恨不得将你的全部给他,眼底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也恨不得付出一切代价,将他据为己有!他看一眼别的女人,都会嫉妒得发狂!”
偏偏她要嫁给别的男人,而薛慎之要娶别的女人!
不甘与怨恨的火焰,在文娴胸腔里横冲直撞。
永安叹息,文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马车停下来,礼王俊美的面容上漾着温柔的浅笑,打起帘子搀扶文娴下马车。
“啪”地一声,文娴用力拍开礼王的手,自己跳下马车。
礼王垂眸望着手背上的红痕,眼神有一瞬的变化。
永安解围,“大皇兄,你搀扶我下来。”
“好。”礼王朝永安伸手。
永安将手搭在礼王的掌心,扶着他的手下来。
礼王站在文娴的身后,语气温柔,“这间是永安提的那家酒楼,你说想要来尝一尝醋鱼,我提前预定了。”
文娴不冷不淡,径自进酒楼。
礼王慢一步,随后跟着进去。
永安一眼看见等在酒楼门前的贺平章,他手里抱着几幅画,身上穿着很单薄,站在徐徐寒风中,冻得脸部僵硬,手指通红,正跺着脚,搓着僵硬的双手。
“你不知道坐在酒楼里躲着风吗?”永安犹豫片刻,最终站在他的面前。
贺平章听到永安的声音,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表情很呆傻。
永安不禁被他这神情给逗笑,她拿着锦帕按一按唇角,“你站在风口不冷吗?”
贺平章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他把手里的画像塞进永安的怀中,冻得太久,声音都有点发颤,“小姐,我将画像画好了,约定的那一日你没有派人来。我担心你家中有事,怕错过了,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永安看着怀中的画卷,目光落在贺平章冻得生疮地手指,眸子动了动,第一次问,“你叫什么?”
贺平章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永安斥了句,“呆子。”抱着画像转身进酒楼。
“平章,我叫贺平章!”贺平章回过神来,急急地在永安身后喊道:“小姐,你……你叫……明日还来吗?”
永安听他急转的话语,侧头见他脸色涨得通红,眼中暗含着期盼,一眼能看见他眼中的情意。
她不是小姑娘,知道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只是身份地位悬殊,母妃告诫的话犹言在耳,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会来了。”永安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你也不必来了。”
贺平章忍不住往前走几步,眼神黯然,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
永安抿紧唇瓣,扭头进酒楼。
文娴将永安与贺平章这一幕看进眼底,她见永安过来,从她怀中将画卷抽走,随意展开画像。
画像中的永安身材纤细修长,面容清丽柔美,一袭粉色长裙,宛如春日桃树枝头新绽的花蕾,娇媚可人。从发丝到裙摆,笔墨横姿中沁透着浓烈的情意,将人描绘地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文娴眸光微微一闪,打趣道:“表姐,给你作画的人对你可见是一片真心,若不然怎么会将你画的这般像?可见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想着你。”
永安板着脸,拍打文娴一下,“不许胡说!”
文娴笑盈盈地说道:“若是哪个男子这般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她‘哎呀’一声,扶着桌子起身道:“我去如厕。”
文娴转入后院,招来小二,塞给他一两银子,对他说道:“一壶姜茶,一包点心,送去门口的穷书生,就说是永安给他的。”
“诶。”小二连忙去厨房包一杯姜茶,一包点心,送去给贺平章,“公子,这是永安姑娘送给你的。”
贺平章以为自己没有打动永安,心里在谋划着换一种方式,哪里知道又见转机。
“请你替我谢过永安姑娘。”贺平章客客气气对小二道。
小二应声离开。
贺平章捧着手里的姜茶与点心,觉得不可急功近利,他便打算回去。走进巷子里,一道女声在身后响起,“你想做驸马?”
贺平章脚步猛地一顿,他目光凌厉地看向文娴。
文娴掩嘴娇笑道:“不装了?你想娶我表姐,我可以帮你。”
贺平章心中生出警惕,“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
当然是文娴憎恨文贵妃。
这些天她关在屋子里,左思右想,觉得文贵妃不是诚心帮她。依照她的宠爱,还能将请旨赐婚的小事给搞砸?
她的婚事不顺,凭什么永安就得嫁得好?
何况贺平章对永安是有真感情,永安嫁给他也不会过苦日子。文贵妃对贺平章瞧不上眼,她偏就让永安嫁给一个穷小子!
“我想让我不痛快的人,跟我一起不痛快,这个理由够吗?”文娴勾唇道:“除了我,没有人让你得偿所愿。”
贺平章似乎来了兴致,反问文娴,“你要怎么帮我?”
“永安对我十分信任,一个女子最重清白与名节,你若是能占去她的清白,就算有人不同意,也只能咬牙饮恨将永安下嫁给你。”文娴眼底闪过一丝快意,永安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方才在马车里劝说她那番话,既然如此,她就让永安感受一下她的悲苦与绝望,“机会我给你制造,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
贺平章心口一紧,手里的姜茶与糕点被他捏得变形,他如今已经不举,如何强占永安的清白?
文娴的话倒是提醒他,今后如果娶永安,夫妻间能够不行房事吗?
不可能的!
贺平章想着文娴的话,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如果别人……别的男人将永安强/暴,她对此事留下阴影,今后对房事产生抗拒,他是不是就能够瞒过永安?然后让永安对他感到愧疚?此后言听计从?
贺平章心口火热,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他强占永安的清白,只会得到贵妃与永安的报复、打击,如果是别人占去永安的身子,他再去求娶,不计较永安的清白,她们只会对他感恩戴德。
“此事你来安排,我会配合你!”贺平章迫不及待的想要尽快实施起来,毕竟再不快点得到进展,薛慎之就要会试,等他金榜题名,自己还要怎么对付他们?
文娴算着日子,“我下月初一大婚,永安会来礼王府,到时候我派人接应你进去。”
“你把她弄醉了,从后门送出来给我。如果在礼王府办事,事情暴露出来,查到你身上就不好。”贺平章一副为文娴着想的模样,实际上在礼王府的话,他没办法将人带进去。